长久无人涉足,哪儿的草木肆意生长,变成了茂密的森林,静静簇拥着宽阔的河道,与九嶷山顶的梧桐林遥遥相对,似一成不变的画卷。
可今夜,水面却被灵纹照亮,灵纹起初有些模糊,渐渐地,变得愈发清晰,并不断扩张,由起初零星的几点,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当这一段河床彻底被那些符号覆盖时,河中央忽地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紧接着,从中跃出一抹月白色。
是个绝美的女子,她赤足踏在水波上,黑发与衣衫一齐随风轻舞,在明亮的灵纹中,眼睛呈现出海水似的蓝色。
若是有人经过,恐怕要惊道此地果真是神灵栖息之地。毕竟就算是凡人想象中的神女,与那女子相比也要逊色几分。
她望着水下的符文,似在沉思,忽地手掌一翻,又有什么破水而出,停在她身前,却是面漆黑的镜子。
随后,河底的符文流动起来,起初极缓,然后越来越快,化作了流光,最后飞出水面,交汇于镜中。
原本漆黑的镜面顿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退去后,镜中竟出现了清晰的景象。
那并非森林的倒影,而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紧接着,乌云自四方涌来,接踵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水,汹涌肆虐,一瞬将田地变成了汪洋,而巍峨的城楼在那样的水势下,像纸糊的似的不堪一击,霎时就被冲垮、吞没。
正是六百多年前那场洪水发生时的情形。
若耶望着镜中的洪水,眼中浮现出一丝无措,很快,她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就算是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可能——”
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镜中,狂风撕开了乌云,几道身影在云后显现,手持参天巨树似的法器,法器与一面漆黑的镜子相连,镜中的力量通过法器源源不断注入地上的洪流中,而那施术的灵阵中,刻着一个奇特的图腾。
上半为鹏,下半则是鲲,似鸟非鸟,似鱼非鱼,正是若耶族中的鲲鹏图腾。
羽民和鲛人的先祖同为鲲鹏之子,是以皆继承了其图纹,那图纹与他们的子民血脉相连,带有独特的力量,外族无法模仿。
而那法器则和若耶的“瑶琴”一样,取自万年珊瑚骨,是只有鲛人才能获得的法器。
——那场覆灭了河湾之地的山洪,竟是鲛人所为。
镜中的山洪仍在肆虐,吞没了房屋牲畜,卷走了连呼救都来不及的凡人,毫不留情摧、破坏,不留一丝生机。
若耶垂下眼,不忍再看,眸色染上了深夜的幽暗,在其中翻涌的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修士诡计多端,总是勾心斗角,和她的故乡相比是如此污浊不堪,可到头来,她的族人亦是如此。
凡人的一座城镇,对于持有八荒镜的鲛人来说是何其脆弱。只一会儿功夫,镜中已无城市的痕迹,唯有无边无际的水,好似汪洋大海。
乌云散开,阳光洒落,天明了,水流也渐渐平缓下来。
结束了——若耶这样想着,下一瞬却听到了雷声。
在此之前,八荒镜中的幻象是没有声音的,之前任凭洪水如何汹涌,连一点水花声都没有,连住民的哭嚎声,皆出自若耶的想象。
可此时她却听到了雷声,并非错觉,那雷声不止一次,而是一道接一道,似没有尽头,连那面漆黑的古镜都轻轻震动起来,
而镜中,只见无数道青雷划破长空,并非自天空降下,而是犹如来自天之外,一瞬撕裂了天幕,像是冷冽的利剑,又像是咆哮的巨龙,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奔向她的族人,那几个鲛人意识到了后第一时间施法抵御。
他们筑起重重结界,可那些看似牢固的结界在被雷光触及那一瞬就灰飞烟灭。他们无法抵抗,没有谁能够抵抗——
那是当年那个放弃飞升的修士与天道结下的契约:扰乱凡界者,将受天道诛戮。
更多雷电涌下,比地上的洪流更甚,席卷了整个天地。隔着古镜,隔着遥远的时光,若耶都能感受到天道诛戮带来的震慑,八荒镜震得愈发剧烈,厚重的镜面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一般。
在青白色的光芒吞噬一切的刹那,镜中一切景象都消失了,灵咒失效,八荒镜重归于初,若耶看了看那片冰冷的漆黑,继而抬起头,望向前方宁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水面。她能看到水下的遗迹,破碎的瓦砾,扭曲的石径,灾祸来得太快,城镇一瞬间就被终止了生命,几百年来,都一直停留在最后的那一刻,虽然已经缠满了水草,但仍能看得出其布局别致,装饰j-i,ng巧。
若没有被毁,那该是多么美丽的地方。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九嶷山颠的冷月,眸光暗了暗,而后,手一拂将八荒镜收起,足尖一点便化作流光往那而去。
梧桐林尽头的峭崖畔,陆临负手而立,像一杆挺直的枪,察觉若耶出现在身后,他瞥了眼她的表情,浅灰色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惯有的讥诮,道:“看来你已经看到了。”
若耶瞪了他一眼,似想反唇相讥,可很快就泄了气,神色黯然道:“为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了陆临身前,原本那里屹立着一块施有秘术的岩石,此时巨石被移开,掩埋于土下之物被挖出,赫然是五具尸体。
尸体为人形,只是四肢上有骨刺突出,看上去像是鱼鳍,腹部有鳞,耳朵后还有半月形的裂纹,那些正是鲛人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