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后,没日没夜织布c,ao劳,终于将他们两人养大的母亲;虽然家境贫苦,可依然咬牙送他开蒙,还给他买上好笔墨的母亲;曾笑着对他说,我们一家人以后团圆美满,开心过日子的母亲;在哥哥被处斩之后疯癫狂乱的母亲,无声无息地吊死在了他睡梦之时。
他没有家了。
他把母亲从梁上搬下来,把她拖到床上,仔细妥帖盖好被子。他把眼睛闭上,靠在她的身边,想着,就像睡着一样,永远也不要睁开了。
然而这一夜的雪,沉沉压在他的身上,让他仿佛又感觉到了,自己那时冰凉得仿佛全身血液都停止的感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郡守府外站了多久。直到天亮,有人开门出来,看见他之后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拍去身上的雪,却发现下面的雪已经化了,又重新冻成冰,和他的衣服皮肤深深地冻在了一处。
他在眼前恍惚的黑暗之中,模模糊糊看见她的面容。
他倾慕的女子,他荒芜人生中最灼眼的花,他的黄梓瑕。
他的至仇,他的至恨,他的至爱。
那一夜的寒冷,让他病了许久。
他不想再见黄梓瑕。她过来探病的时候,他将书本压在自己的脸上,任凭她唧唧喳喳怎么逗弄他,他也依然没和她说一句话。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于是沮丧地坐在他的榻边,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般出去就疏远了,不理我?
他闭上眼,沉沉地说,阿瑕,你要是不会查案就好了。
她生气地离开了,因为他一句话就抹杀了她的所有骄傲。而他也第一次没有挽留,任由那道裂隙存在他们之间。
因为他想,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身体稍好一些之后,他到明月山广度寺,去聆听佛法。
在那里,他遇见了齐腾,为他引见了沐善法师。不知为什么,在心里藏了那么久,原本打算一直腐烂在心里的那些东西,却在沐善法师的笑容之中,全都倾诉了出来。他说到黄梓瑕,说到黄郡守,说到自己的母亲。
最后沐善法师问,你心里有一条毒龙,既然无法抑制,何不让它大显神威,以求终得内心安息?
他茫然起身,走出沐善法师的禅房,走过粉墙游廊。
他看见碑刻上清清楚楚的那一句诗——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然而,他已经没有办法。他心里那条剧毒的龙,已经夭矫地冲出他的身体,叫嚣着激荡他全身的血脉,迫不及待要去迎接那鲜血淋漓的快意。
禹宣讲述到这里时,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聚集到沐善法师身上。
“阿弥陀佛……禹施主自己未能定x_i,ng。老衲还望以毒攻毒,一举摧毁心魔,谁知你竟会错了意,如今徒惹出一场大祸!”沐善法师垂目低头,合十道,“当初在齐施主家中看见禹施主,老衲还以为你是还未忘却之前仇恨,所以才自寻短见,却不知你竟是心生歹意,要杀恩重如山的义父母了!”
李舒白见他立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知道他必定早已准备好说辞,其中必定有内情。但此时禹宣案件尚未完结,他也不说破,只冷眼旁观。
禹宣也不在意沐善法师,他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绝望的笑意,乌青的唇形状依然美好,只是令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觉惨淡。
他离开了广度寺,买了一块玉,重又去讨好她。在与她商量设计玉镯的时候,他的眼前,在一瞬间闪过齐腾随身携带的那一条阿伽什涅。
鲜红如血,飘忽如烟。
阿伽什涅,龙女一念飘忽所化,往往出现在死于非命的人身边。
“就两条鱼吧。”他在纸上画了两条圆转的小鱼,慢慢地说,“你和我就像这两条小鱼一样,互相衔着对方的尾巴,转成一个循环,逃不了你,也逃不了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永生永世。
他从齐腾的手中拿到了鸩毒,点在了镯子内部的三个小凹处,将蜡烛滴上,削平,似有若无的三点微黄,完美地融合在羊脂白玉的颜色之中。
这不祥的镯子,便就此戴在了她的腕上。
在听说黄家有意将她与王蕴的婚事提上日程之时,他与她打赌,诱使她如往常般买了一包砒霜。在雪后梅开的那一日,他看见了她的叔叔和祖母来访,猜测他们必定是来催促婚事的,于是他在帮她抱过满怀的梅花之时,捏一捏她手上的镯子,不动声色地找到鱼眼,用花枝挑开了那一处的蜡。
她与祖母携手同去,亲亲热热,笑颜如花。
他抱着满怀的梅花,从她家的花园中走出,走过他曾长久凝望的她常住小阁,走过他们初见时的枯残荷塘,走出郡守府。
在寂落无人的后巷,他伫立在长空之下。初春的雪风涤荡他的整个身体,他感觉到寒冷,却并未移动脚步。
他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空。
怀中的梅花,顺着他无力垂下的双臂坠落于地。红色粉色,鲜血与胭脂,俱堕泥泞,暗香陨落。
仿佛又回到那一日,他趴在母亲冰冷的尸体旁,一动不动。
他去晴园参加诗会,又是清谈又是喝酒,真奇怪,他觉得自己几乎支撑不住了,却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得出他的异样。他其实没有喝醉,他只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于是癫狂地挣脱所有人,回去一动不动地躺下,在自己的宅邸之中,等候着报丧的消息传来。
到第二日早上,他的义父母死了,而黄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