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莫使怨东风
楚歌高唱离人曲,
恍然一梦是黄梁。
倦日西沉,暗紫色的晚霞正如火如荼地横漫在天际。没有风的归晚,即便是春天,却也提前让人感到了隐约地燥热不安。
行香水阁外,一道翦影正自轻袅地远去。今日柔兰阁里放出了消息,公子兰决定于明日午时正点在娴月殿筛选新主。
我放下手中的香茶,指尖上捏了一翠色羽毛,浓绿的翎毛间杂着些红艳的碎羽,在暮色中看来倒也挺动人。转头望向远天的那抹霞色,窗外一枝华樱探了进来,我挽起一朵戴到发间,喃喃自语:“明天,会是个好天色呢。”
第二日,我早早起身,翻箱倒柜地把镇箱宝贝都掏了出来。对镜穿上红绡阔袖裙,那是一条从上到下连成一体的长裙,轻漫的宽大水袖总会在我举手投足的瞬间,在身侧划出优美的弧度,很是飘逸自在。用浓黑的云带紧紧束住腰身,中间缠绕了两圈金丝绞线,从腰上直垂到脚畔,一走路便会有两流苏随风摇摆。
为我更衣的人笑着说,这是头次见不语打扮得隆重,早前连公子的生辰也只是素衣素面。
我冲她抿唇而笑,今儿个这身行头是穿给有心人看的,自然马虎不得。
绡裙开甚低,我特意挑了件桃粉的肚兜穿上,仔细地审视了下镜中的自己,十四岁的身体还远没有发育完全,没有傲人的曲线,倒可惜了这番穿戴。
叹口气,让人为我将满头长发高高地梳到脑后,盘桓成流云髻,斜上几只步摇,缠枝花簪中镶嵌了几枚上下拂动的小小银蝶,我微一转颈或侧头,蝶身浅晃,端是华贵俏丽。
那人刚要伸手拿桌上的胭脂,我抬手示意她不用。从妆奁中挑了只玉夹,将挡在额前的短发全部别了上去。
一点殷红朱砂痣落在我的双眉中间,时常不注意,我自己也淡忘了它的存在。拿起一管口脂膏,我用小指甲挑了些桃花膏子涂在唇上。
镜中的女子星眸暗敛,英眉挺鼻,虽算不上倾国姿容,也还很是顺眼。可惜在含章里,以我这般长相实属平庸。
美人如织,繁花列锦,我倒也不太在乎,红颜如月有圆缺,谁又能常保韶华不老呢。
打扮停当,我站起身,在双臂间绾上条黑纱飞绫,人看着我臂间的飞纱欲言又止,我已缓步走出行香水阁。
穿过数重楼阁,娴月殿前的十里华阶两旁列满人,我踏上云梯,款步朝着那座矗立高宇的白石牌坊而行。
迈进娴月殿的门阁,冗长殿廊中幽蓝鲛人灯中明烧着油脂,一股混合着松油和香的气息飘荡在大殿中。
眼前迷迷蒙蒙的是乱舞而过的飞绫帷幕,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狂卷起天梁上悬下的珠帘,轻浅的珍珠乱撞声弥漫在过道两侧,平添几许诡秘气氛。
这座殿宇即便空置了两年,依旧和当年一样无端让人惧怕。走到尽头,雁翅榻上横卧的人不再是美艳绝伦的连汀,而是白衣如雪的公子兰。
他看到我走到近前,恭敬地拜下身去。再抬头,公子兰一双冰凝的眼眸睥睨着座下的众人,冷洌无情,隐含着至高无上的威严。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坐在娴月殿幽深的大殿之上,虽然依旧如辉月般清冷,却多了份让人由衷折服的气度,仿佛是神祗临世般,带着怜悯世人的眼神俯瞰三千世界。
心弦从见到他的那刻起紧绷了起来,我是否还能活着走出这娴月殿,全看今日了。不着痕迹地扫一眼身旁的连真,流矽,公子座旁端立的连浣。她们,心中又是如何期待今日呢?
好戏,才刚上演。
大殿中异常沉静,惟有阵阵风过无痕,公子兰的目光转过每个人的脸庞,最终停驻在连真身上。
连真姑姑还是一身樱紫服,所不同的是今日她系了条银芒腰带,紫衣银带,人面如花,姑姑的脸上淡匀了胭脂,趁得面色三分艳丽,三分华美。
她的唇轻微盍动了下,但随即紧抿上,一语不发。公子兰眼眸微转,又扫到了流矽的脸上。
冼觞阁今日除了她,还来了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当前一人捧了个酒坛子走上两步,恭恭敬敬地将那只坛子摆在席地的矮几子上。
“冼觞阁流矽,特备苏合香酒进献公子。”那人撤身退后,流矽带着众人对公子兰跪地遥拜,口中念念有词。
我忍不住冷笑了下,看来流矽的急子到什么时候也改不了。这种争在朝夕的时刻,她竟也稳不住阵脚,活该被人利用到死!
公子兰没有任何反应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又将目光调到了娴月殿的道上。他仿佛是透过流矽看到了什么,又仿佛是什么也没看,只是沉默地坐在榻中央,观戏般的眼神。
唇角的冷笑更大了些,我不禁有些自嘲起来。我们这些挣扎在生死一线间的碌碌愚人,在公子兰的眼中,是不是微渺可笑到让他本不屑一顾?究竟什么才是他所关心的,权势?皇位?醒月国?天下?或者,他的心里本空无一物。
有时候想起公子兰空洞的眼神,我会错误地以为自己多少有些了解他,但是那也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想法。
流矽跪在地上的双膝开始颤抖,娴月殿里冰凉的砖石足够让每一个跪过的人记忆犹新。我和连真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嘲讽。
“冼觞阁主上不必多礼。”这一声并非公子兰所发,他身边的连浣皱了眉,短短数字就将流矽从森冷的地砖上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