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怔了一下,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掉顾茫说那句话时候的表情。
从来都那么笑嘻嘻无所谓的人,说那句话的时候,竟不敢看着他的眼睛,那么自信的人,却在那一刻只剩下瑟缩与惶然。
好像在渴求什么太过昂贵的东西,渴求什么永远也得不到的幻梦。
他说完这句后就阖上了眼睛,眼泪顺着洇红的眼尾滑下去。
那是不是往日因为床笫之事而流的泪水,墨熄其实并不清楚。
只是在那一刻,墨熄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战无不胜的顾帅,原来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奴隶,他被打被骂二十余载,从来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从来没有过哪怕一个真正的亲人。
墨熄只觉得心闷得难受,疼得厉害,他俯身,噙住顾茫s-hi润颤抖的嘴唇,在喘息的间隙里,他摸着顾茫的头发,低声地说:“好。我会给你的。”
我会给你的。
会给你一个家。
这是你第一次开口问我要东西。玩笑也好,胡说八道也罢,我都当真了。
我知道你曾经过得太不容易,很多人都欺负过你,捉弄过你……所以别人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敢要,别人许下的誓言,你也不敢信。但是我不会骗你,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我会很努力,沙场浴血,功成名就,拿所有的战功,换和你名正言顺在一起。你等等我。
我会给你一个家的。
那时候的他,曾这样热忱而天真地在心中许诺着。
不用太多年,不会太久,我要给你一个家,我要一直陪着你。
年少的墨熄心疼地抚摸着他顾茫哥哥的脸,那样渴望地恳求着。
顾茫,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第27章 暗中关注你
墨熄从寒室里出来的时候, 狱卒的魂儿都快散了。
之前酷吏望舒君来提审顾茫,出来之后一袭丝绸宝蓝蓝衣, 干干净净,连胸前配的月华石坠子都没有半点歪斜, 结果进去一看, 好家伙,顾茫彻底成了个血人。
望舒君自个儿没ji-an着血,都已经把人折磨成这样了, 而羲和君现在, 一身禁军戎装几乎要被鲜血染透了,那顾茫还不得——
这样一想, 差点腿软栽倒在地上。幸得身边小徒弟及时扶住, 才能勉强哆嗦着站直, 朝墨熄行礼:“羲和君慢走。”
墨熄青白着脸, 抿着唇, 沉默地头也不回, 走出森森冷冷的y-in牢甬道。嵌着铁皮的军靴踩在寒砖上, 发出脆硬的响。
“天香续命露天香续命露!!快点快点快点!!”
狱卒手抖揣着生肌去腐的灵药,领着一群药修乌压压地跑到寒室内,还没来记得站稳呢, 就愣住了。
只见顾茫躺在石床上,裹着黑金色的御寒裘袍, 绒边深处露出半张清瘦的脸, 却是干干净净的。
小徒弟一愣:“师父、这, 这是怎么回事……”
狱卒眼睛一扫,落到裘衣衣袖边繁复错杂的金色蛇形图腾,心中咯噔一声——这不是北境军的军徽嘛?
再转念一想,刚刚墨熄进来时身上分明是披着一件御寒大衣的,出去时却是一身干练收腰的黑衣劲装,这衣服……难道是……
他咽了咽口水,往前走了几步,轻手轻脚地揭开裘衣的一角,果然见到顾茫呼吸匀长地缩在里面睡着了,身上的伤口也全都血止。狱卒不禁有些呆住,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想到墨熄平日里那清冷自傲的样子,又想到墨熄曾经被顾茫毫不留情地捅了个透心凉,这种大胆的灵光又很快熄灭了。
小徒弟也探头过来看,看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哎呀!这不是羲和君的外袍吗?”
“……”
“师父师父。不是都说羲和君有洁癖,东西从来不给人碰的???”
狱卒颇为无语地回头:“你觉得这件衣服他还会再要回去?”
“哦……”小徒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的也是。”
顿了顿,又好奇心害死猫地:“可是羲和君不是来提审的吗?为什么对犯人那么好?”
“他又不是酷吏。”狱卒虽然心里仍有些犯嘀咕,但是什么该猜,什么不该猜,他还是很清楚的。于是拍拍小徒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望舒君那么喜欢见血的。”
“哦……”
“今天这件事情,你们都注意点,不要说出去了。”狱卒回头吩咐其他人,余光又瞥了一眼裘袍上熠熠生辉的金色腾蛇,低声道:
“记住了,话多生事。”
墨熄走在雨雪霏霏的官道上,西风刮面,缺了寒衣,他却也不觉得冷。他眼神沉炽,心如鼓擂,耳边不断地回响着顾茫的那一句喃喃低语。
我想……有个家……
心中像是一蓬乱草落了星火,一路从胸口焚燃,烧的他连眼眶都微微发红。
他越来越觉得顾茫或许并没有心智受损,不然为什么在昏迷之际,他无意识的喃喃低语竟会是这一句?
胸腔内跳跃的火既是一种折磨,又是一种希望。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连自己满襟是血引得路人侧目都没有注意。
雪越下越大,而墨熄眸中的光也越来越亮,他想,不管怎么样,等眼下这桩案子告结之后,他一定要把顾茫从慕容怜那里要过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与顾茫朝夕相处,才有机会探得顾茫究竟是假傻还是真疯。
这边厢正出着神,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