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孟云卿睡得很熟。
隔着衣衫,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烧退后,她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只是眉头微微拢着,不时有嘴角嗡动,似是呓语,他听不清,却猜想她当是在做噩梦。
平日里心性再沉稳,也终究不过十三四岁的丫头,经历过前日里的暴风雨和滑坡,眼下又困在漆黑的山洞里,心中难免不安。
不安则梦魇。
他白日里是宽慰她,其实他也担心。
若是连他也出了意外,老爷子一人该要如何?
他必须活着从山洞里出去。
实在睡不着,便倚着石壁,闭目养神,还要为明日留存些体力。略微颔首,下颚将好贴到她的发间,这般入寐倒也温和安宁。
……
孟云卿确实在做噩梦。
这是这样的噩梦并非一蹴而就。
她梦到了前一世在坪洲的苑子,梦到了秋棠,梦到了独自在坪洲守岁的六年。
也梦到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在空荡的院落里消磨了心性。
因为宋景城的缘故,即便在坪洲,她都很少外出,更少有让人知晓她是京中要员的家眷。邻里和她的接触都不多,以为她是外地富商的妻子,丈夫常年在外跑生意,留了她一人在家中,还个孩子都没有。
她是养在家中的金丝雀。
只有宋府这么一个巴掌大的鸟笼。
鸟笼外面的世界,她不知晓是什么颜色;鸟笼里,她终日恹恹。
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还要在鸟笼里待多久,几年?十几年?
还是消磨所有时光,做一个没有心的人。
最后的六年,她很少见到宋景城,即便见到,两人都心照不宣一般,很少说话,只是在院子里看书喝茶。他借故看她,她就佯装不觉,女人的心思总归细腻而可怕,他闭口不谈的,她隐约猜得出端倪。
金丝雀做久了,鸟笼外的世界便陌生了。
珙县,清平,坪洲……她都待过,如今,却没有一处是她的家,也没有旁的一个亲人,除了身边的秋棠。
她不想戳破,戳破又能如何?
曾今亲手将她拎出绝望的人,如今亲手将她置于坪洲,她都有些乏了。只是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欢天喜地掀起她头上的喜帕,喜滋滋道:“锦年,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有时候,人的执念就是如此可怕。
久而久之,记得的,便都是旧识模样。
最后那年岁末,他遣人接她到京中,秋棠是欢喜的。
她却隐隐觉察——她同他,一心掩耳盗铃,想要维护的那个旧梦,该是彻底堙灭了。
“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你还能去何处呢?”
“锦年,你从前就是要送给方家做妾的,齐王不是更好?”
她只是默然看他,听他说完一字一句,而后才唤的那一声“宋郎”。
他许是听懂了,许是没有听懂。
最后那枚簪子缓缓刺入胸口,痛意席卷全身,她却颤抖着,将簪子推得更深入胸口。
清醒,便解脱了。
她要报复他做什么?
报复之后呢?
她依旧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家。但这些,他都给予过她。
她并不恨他。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
人心最痛处,不是报复,而是形同陌路。
她便用最惨痛的方式,选择形同陌路,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报复?
前一世尾声,她心灰意冷,无所求。
梦醒了,这一世,她想好好活着。
她有疼她的外祖母,爷爷,还有定安侯府的舅舅舅母,和一干亲人,还有,护着她一路,从悬崖峭壁处将她拉回的段旻轩,她活着要和他一起离开这个山洞。
……
翌日清晨,孟云卿被雷声惊醒。
天才不过放晴一日,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山洞顶端又是颗枇杷树,雨势透过顶端的枇杷树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山洞里只有狭小的一处可以遮蔽。
洞外狂风乱作,好似呼啸而过一般,听起来让人发麻。
孟云卿有些担心,下这么大的雨,虽然不像前日那般恐怖,但也恐怕更难有人能寻到他们。
“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出路。”段旻轩开口。
她点头。
山洞中央的区域都溅了水,他们只能围着山洞的石壁寻找。只是寻了整整一上午,在石壁上敲敲打打,才发现山洞的四围都缝得严严实实,根本推不开,也出不去。
徒劳一番。
孟云卿没有出声,只是瞥目看向段旻轩。
晌午过后,雨便停了,大雨倒是浇落了不少枇杷树上的野枇杷下来,段旻轩就俯身去捡那些枇杷,而后递给她:“这场大雨,下得倒还是有些好处的。”
分明是宽慰她。
她也不戳穿,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尝了尝,笑眯眯道:“这颗倒是比昨日的甜。”
他便俯身,狠狠在她唇边咬了一口,挑眉道:“日后再说枇杷甜,我会以为你在暗示我。”
孟云卿噤声,脸色都红到了脖颈处。
他又忍不住上前啃她一口。
孟云卿懊恼道:“我没说。”
“我想。”
孟云卿语塞。
大雨过后,空气中仿佛都是湿漉漉的,有泥土混合着雨滴落下来,有时候,会落下来好大一块,若是砸中,只怕会吃不消,两人只好回到方才躲避的地方。
先前捡来的枇杷,大约还有二十多个。
孟云卿和段旻轩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