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接着又有人压抑着嗓门小声训斥,然后才恢复了安静。胥凤仪心想,大概是韩家那位二千金回来了。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朦朦胧胧中,她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梦境中。对此她已轻车熟路,迅速记起接下来的情节。果然,在这似幻似真的时空里,她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兄长。
胥锦麒回转身来,对她温柔地一笑,招手道:“阿鸾,过来。”
胥凤仪清楚地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思念幻化的影像,她敬爱的兄长早已离开人世。可是那又如何?明知是梦幻泡影,明知留不住,但只要能再见,哪怕一面也是好的。所以她一遍遍地梦见他,奔向他,哪怕他在梦里一遍遍死去。
胥凤仪跑上去牵住胥锦麒的手:“哥哥!”
胥锦麒对她一笑,忽然变得面目全非。他脸上是瘟疫导致的溃烂,手上也变得血肉模糊。胥凤仪一点也不害怕,依然用力抓着他的手。她总觉得,如果在梦里牢牢握住了这只手,也许醒来之后一切都会不同,也许兄长和父亲的死根本就是一场恶梦。只要她能有一次握住这只手,轮回就会结束,恶梦就会醒。
可是每一次,她都被胥锦麒挣脱。胥锦麒恶狠狠地将她推开,骂道:“滚开,瘟疫会传染的,你不想活了吗?”
“哥哥,你别走!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胥凤仪举起双手,那双白皙娇嫩的手,果然也变得和他的一样血肉模糊。她兴高采烈去追胥锦麒:“哥哥你看,我们现在一样了!”
胥锦麒笑着摇头,拥抱冲进他怀里的胥凤仪。“傻姑娘,我们要是都走了,父母大人该多伤心啊!你必须回去!听话,快回去!”说着将胥凤仪用力往外一推,自己转瞬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胥凤仪颤抖着从梦中醒来,僵卧半晌,长长地出了口气。自一年前身染疫病,从鬼门关前回来,她便时常做这样的梦,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胥锦麒。她的理智在提醒着现实,但她的心依然在幻想兄长的归来。事到如今,眼泪早已流干。她翻了个身,心有余悸。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在床前投下棋盘似的光影。胥凤仪伸出双手翻来覆去地看。夜色幽微,她看不清楚。但不看也知道,疫病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它撤退得很干净,仿佛从来不曾在她身上降临。她不懂,为什么大哥没有这样的幸运?
胸口有些憋闷的感觉,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起了父亲临终时的情形。那天,她好像预感到什么,拽着父亲的手贬低自己,故意要让他不放心,以为这样就能把人留住。胥悯歪在榻上,抬手托起她的下巴,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颜悦色地开导她:“若论医术,你当然不如锦麒。若论文采,你恐怕也不如灵犀。可是若论当胥家家主,他们两个谁也比不上你。阿鸾,这个位置一直在等你,现在终于是时候了。你要承担起这份责任,千万不要辜负为父的期望!”
父亲的期望?胥凤仪苦笑了一下。胥悯千叮万嘱的不过两件事,希望她将胥家好好地传承下去,还有,要为陆家报仇。
传承胥家是胥凤仪义不容辞的使命,对此她从未动摇。可是为陆家报仇,胥凤仪私心底并不赞成做这件事。她早就看过明前阁中关于当年酒库大火的所有情报,调查过相关人士,基本捋清了来龙去脉。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她相信父亲也知道浮冰之下的真相,因此更加不能理解父亲想报仇的念头。
陆家有那么重要吗?当年火烧酒库的确惨烈,但事情早已过去多年,始作俑者已死,仓山派被灭,陆之遥兄妹在夷云派的教养下成人。一切已然尘埃落定,实在不必多此一举。胥家若旧事重提,好处不见得会有,树敌却是必然的。难道在父亲心里,他和陆涯的友谊比自家的安危还重要吗?还是说他另有苦衷?
胥凤仪心想,既然自己是胥家家主,当然有权决定做什么不做什么。为胥家的利益着想,她不愿替陆家报仇。可是父亲命在旦夕,她又不愿惹他生气。她想了想,决定阳奉阴违一次。
胥凤仪当着胥悯的面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胥悯看着女儿脸上的微妙神情,心中了然。不能怪她胆大妄为,恰恰相反,她已经能够独立思考与决断,连身为父亲的他也无法左右了,而这正是胥悯对她的期望。只可惜她年纪尚轻,心事藏得还不够深。但是没有关系,时间会将她打磨完善。胥悯心里既感慨又欣慰,最终也没有戳穿她。
胥悯离世时走得很平静,心无挂碍,神情安详得如同入睡。胥家安静地办完葬礼,韩宁便去往圆通庵静修。胥凤仪开始独力当家作主。
就在胥凤仪辗转反侧的同时,亓山上的陆之遥也无心睡眠。
白天,他随孟鲲回到亓山,受到热情的欢迎。他虽然感动,却从众人恰到好处的笑脸上感觉到几许疏离。夷云派上下给予他体贴的关怀和周到的照顾,而这些反而让他觉得见外。
如果夷云派也不能称之为家的话,他就真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陆之遐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受到“家”的气氛的人——傍晚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无缘无故地对他发了一通脾气。陆之遥喜欢纵容她,他一直觉得这种有恃无恐正是来源于兄妹间牢不可破的亲情。
陆之遥将妹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听着妹妹的声音低落下去,后来竟化为断断续续的抽泣。陆之遥这才发现她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