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现。
识海里,乌云散,明日现。
煌煌日光下阴晦尽消,恶鬼怨魂们纷纷惊叫逃离。血海蒸腾,化作浓浓血雾笼罩了浛水。时而娇媚时而嘶哑的大笑声犹如跗骨之蛆,无时不在扰乱她的心神,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有形形色色的幻象阻碍她的步伐。四年前重伤她的那只鱼妖裹挟着巨浪扑来、船上偶遇的少年终于鼓足勇气想拉起她的手、路旁嬉闹的孩童不小心撞到她身上……有意的无意的,熟悉的陌生的,浛水心如止水,全部不假思索地避开,不使幻象沾染自己分毫。
似乎知道这些奈何不了她,光怪陆离的幻象忽然消散一空。寂静了片刻,眼熟的楼阁景色慢慢浮现,大开的窗户前站着一名青衫拂动的颀长身影,浛水眸光一凝,平静的心湖终是漾开一丝波澜。
——终于来了。
唯一意外的是,转过身的“程青禹”脸上没有任何她预想的阴沉恼怒或是失望指责,眉目清俊气息平和,淡然从容的模样与真正的他一般无二。看着看着,浛水忽的柳眉微蹙,即便那幻象走近了两步,她仍无避开的迹象,定定站在原地。并未直接靠近,“程青禹”停在几步之外,依然凝视着她,目光缱绻,唇角的笑容温柔得令人心醉。
“浛水,你愿意嫁给我么?”
他向她伸出手,墨眸中有着深藏的紧张与忐忑,背后倒映秋光的湖水泛着粼粼光波。饶是清楚这些只不过是一介假象,浛水仍是失神了一瞬。毕竟眼前这幕几乎就是一个时辰前场景的重现。眼前这人的眼神、笑容、话语无不挑动着她的心弦,重演着她此生最为深刻的那段记忆——
“我等你,”他噙着笑,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一直在等你。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如今,终于等到了。”
他又走近一步,伸出的手不曾收回,“浛水,回来罢,回到我身边来。”
浛水几乎便要动作,刹那间还是忍住了。她垂下鸦羽般的长睫,微微抿唇,主动跨前一大步,瞬间两人的距离只余咫尺。她稍稍抬头便能望见他眼底的深情与骤然绽开的欣喜,不自觉地弯唇回笑。于是深黑瞳孔里的那个小小的她也笑了,欢喜稚气,好像终于得到糖果的小女孩。“程青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张开双臂想要拥住她,表情却定格在这一刻。颈骨摩擦的声音格外明显,他低下头瞥到胸口急速氤氲开的血色,与血色里突出的晶莹冰棱,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就在他的注视下,厚厚的玄冰以冰棱为中心急剧扩展蔓延,呼吸间已将他整个人冰冻在内。
一切不过瞬息。得手后浛水腾身疾退,直到距离足够,她冷着脸顿也不顿抬袖一挥,蓝色灵光如海潮翻涌,轰然碰撞到完全冻住的“程青禹”身上。霎时玄冰碎裂血肉飞溅,身周幻境支离破碎,耳边猖狂的笑声蓦然换成几要刺破耳膜的尖叫与惨嚎。
浛水努力守住心神之际,似乎隐约瞧见碎冰血肉后男子欣然的一抹微笑……
☆、度魂
第四十九章
随着最后的幻象破裂,茫茫血雾终在日光的照耀下消融泯灭。□□出的陆地干涸龟裂,不过转眼间湿意弥漫,浅浅绿意冒出,可以想见终有一日能恢复原本的生气勃勃。
一小团枯瘦的影子蜷缩在沙地上,蓬头垢面,紧紧抱着什么,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忽略了过去。浛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脑中没有任何念头,静静看着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痴痴抱着手里的琵琶,枯指拨弄出颤抖粗哑的琴音,毫无知觉地唱着:“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血冥灯里的那些怨魂在哪里?”
“错啦,又唱错啦,”柳烟摇头嘶哑地道,手上仍是拨着琴,欢喜地叫着:“该这么唱才对,‘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知”字将将落下,柳烟遗留的最后一点魂魄便在灵光的笼罩下化为黑烟,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
或许说,早在她三魂七魄皆为魔气侵蚀的那一刻今日结局便已经注定,魂飞魄散,神魂湮灭,连转世投胎的机会也不剩下。
抱起跌落在地的琵琶,浛水最后望了一眼,然后再无犹豫地转身离开。
八度佛灯,八灯度体,九灯度魂。当第九盏灯熄灭,便是结局定下的一刻。
灵灯灭,昏暗的屋子里八束流光倏然出现,各自归位。瞧见正中女子睁开双眼的瞬间,自在大师只觉心头大石落地,长眉顿舒,阖目低唱佛号。听着低缓的唱佛声,浛水感到震荡已久的神魂逐渐稳定下来,背后被魔煞侵蚀而始终未愈的伤口也生出强烈的麻痒感,自行愈合着,她清瘦的面颊上几乎立刻就有了一丝血色。
“大师,多谢。”
半晌后,她走到自在大师坐着的角落,深深躬下身子,态度从未有过的郑重。自在大师轻捋长须,笑眯了眼,“不谢不谢,贫僧本就是受了程小友的请托为姑娘祛除魔煞,可惜力有未逮,最后多半还是靠了姑娘自己的毅力方才消去血煞,姑娘真要谢的话该谢自己才对。”
“若无您在一旁相助,我根本撑不到现在,更不可能除去心魔,祛除血煞……”说着说着她声音忽低,“而且,我已答应嫁给子衡了。”
人世不是讲究“夫妻一体”么,所以子衡曾经的请求自然也就相当于她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