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亭还满脑子乱线团似的思绪,呆呆地躬身回礼:“将军慢走。”
列将军走后,房中剩下那丫鬟小满、仆从立夏两个,笑容可掬地道:“公子一路劳乏,要不要到里间小睡片刻?”
沈云亭哪里有心思睡觉,在软榻上坐得笔直:“我、我初来乍到,还该先见过列夫人行礼请安才是,哪有自顾休息之理?”
立夏睁圆了一双大眼睛,茫然道:“列夫人?谁?”
小满看着比他大两岁,更通人事的样子,抿嘴笑道:“我们将军还没娶亲呢。”
列战英看上去已近而立,竟然还没娶亲?沈云亭微微一愣,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一块大石,偷偷松了一大口气。
趁小满去替他倒茶的当口,沈云亭抬眼默默打量了一下身处的这间房舍,只见窗明几净,陈设简洁。里外两间,算不上宽阔豪华,但这却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拥有一方可以独处的小小空间。于是在一团忐忑不安间,生出一丝丝欣慰。
小满和立夏两个都只十多岁,身上皆带着少年的天真活泼,对他礼貌周到之余又十分自然亲切。而除了府上的老管家与医官来过外便再没人来探头探脑瞧他这“新人”的热闹,倒是中午的饭食全都是清淡滋补好消化之物,还有一罐熬得清亮喷香的黄豆羊骨汤。据立夏说,是厨子大叔知道他腿上有伤专程做的。
沈云亭啼笑皆非的解释自己脚腕只是皮r_ou_伤,并没伤筋动骨之余,欣慰不觉间又多了几分——从府中下人的秉性很容易看出一府门风。列将军想必不是一个严苛酷虐的主人。
到了下午,宫中忽然派人送了个小小的包裹并一具琴来,说是沈公子的行礼。沈云亭抚着琴有些悲喜交集——包裹里头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他全不在意。只这具琴是刚刚入宫时楚帝赏的,陪伴他走过出宫中漫长幽寂的九年岁月,实在有些割舍不下。
虽然来人未曾明说,但沈云亭直觉这必是凤王的意思,想着昨夜宫宴上的惊鸿一瞥,又出了好一会儿神。
总的来说,沈云亭在列府的第一天过得挺好,一切几乎称得上完美。直到夜幕降临,沈云亭稍稍平静的心又慌乱的跳动起来——列将军回府后会不会到他房中来?又会不会召他过去?虽然他腿上有伤,恐怕没办法好好伺候他,但这算是他进门第一天,按常理总是要同房的。他这样的人比不得正经抬进门的妾室,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红烛或仪式,同房一夜,表示是家主的人了,也便罢了。
不过这都是楚国那边的风俗,不知大梁是如何?大梁现在男子和男子可以成婚,或者有不同的规矩。他下午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小满,得知列战英不但没有娶妻,府中也没姬妾,这时便忍不住盘算自己有没有可能得到一个半个名位……
男妾?这个不伦不类的词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在旁侍奉的立夏愕然:“公子,怎么了?”
沈云亭掩饰道:“有、蚊子。”立夏便忙不迭的去找熏蚊虫的熏香,口中嘟囔着:“这都什么天气了,秋蚊子怎么还没死绝?”
而沈云亭捂着脸低头苦笑,他幼时读的那些圣贤书,本该早就忘光了的,却总在这种时候y-in魂不散的从心底爬出,指着他的鼻梁骂他无耻,竟然盼着做另一个男人的妾妇。
一钩弯月爬上轩窗外的墙头,又慢慢移至中天。沈云亭服下的药有止痛安神的功效,因此尽管他对着冷月思绪万千,一时害怕一时彷徨,却仍是抵不过越来越重的眼皮,被小满劝着睡下了。
入睡后梦魂惊怖,梦中一会儿仿佛回到南楚那行院中,听见一墙之隔处小倌凄厉的哭喊声;一会儿又听见厢房门发出干涩的吱呀声,门开处一个身着甲胄腰悬长剑的男子慢慢踏进房来,惨白的月光将他黑黢黢的身影投在青石板地上,拉扯成诡异的长度,从门口一直铺到他床前。
他一路劳顿,又伤病在身,其实早已心力交瘁。在药物助眠的效力下,于梦魇中浑浑噩噩的挣扎浮沉却始终没能清醒过来,迷糊中似乎听到那黑影说话,却是在向谁问他的伤势。接着又是小满的声音低而含糊的答了什么,那黑影又倏忽不见了。
后半夜总算睡得踏实了些,以至于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秋阳温暖柔和地透过窗纱,在地上铺了一片金黄。
沈云亭很是愣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不禁大惊失色——第一天到人家府上,他便睡了个日上三竿!
他手忙脚乱的掀被要下床,却不见自己搭在床边的长袍,正游目四顾寻找间,小满的声音在隔断里外间的帘幔处响起:“公子醒了?”
沈云亭窘的又缩回床上,拉被子盖住自己,才道:“小满姑娘,我、在下的衣服呢?”
“在这呢。”小满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件他行囊中的干净外袍,已经熨得平平整整。立夏跟在她身后,捧着盥洗的水盆和用物。
沈云亭大感羞惭,说道:“我竟睡到这个时辰……将军想是已上朝去了?”
小满抿嘴微笑:“公子是来养伤的,自然要多休息,睡到这时打什么紧?”
立夏在后接口道:“将军天没亮就走啦,公子找他有事?”
小满道:“将军今日要陪陛下围猎,不知多早晚才回府呢。公子有什么事,可要我们转达?”
沈云亭讷讷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这样太失礼……昨夜也没等到将军回来就径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