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风尘女子,状告伯爵之子,后面的事可想而知。县太爷说她们无凭无据,又没人亲眼见到邱泽打死人,怎敢攀诬毁谤文远伯公子?分明是想讹诈钱财。若不是她俩事先打点过,只怕下狱的就是她二人了。”
“告状无门,她们却不肯干休。在行院中处心积虑的熬了两年,私下打听清楚文远伯是个什么玩意儿之后,终于攀上一个金陵来的富商,使尽浑身解数让他为二人赎身,随他回了京城。”
萧景琰不解道:“既是替她们赎了身,又怎会……?”
“她们又怎会出现在杨柳心?”梅长苏淡淡一笑,“因为那富商家有悍妻,并不敢将她们带回家。她们也是早知这点,到了京城便主动叫那富商将她们……卖入螺市街,说这样他们既可以常常见面,又能免去他偷养外室惹他夫人生气之虞。”
萧景琰几乎不忍再听下去。两个无钱无势又手无缚j-i之力的弱女子,为了报幼弟之仇,不惜将自己的尊严脸面踩到和着血与泪的泥地里,竟主动设计让人买卖自己……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惨痛与绝望?
梅长苏继续语气平静的道:“被卖到杨柳心后,她们偷偷苦练的舞技,和双生姐妹这个噱头,总算让她们成了螺市街当红的魁首。连花名都改了,做了杨柳心的活招牌。果然没多久,便又见到了慕名而来的邱公子。”
“时隔数年,邱公子没能认出这双花魁便是他当日在会稽抢人行凶时,匍匐在地上痛哭哀求弄得满脸泥尘脏污的那两个姑娘,顺理成章地成了她们的入幕之宾,隔三岔五的朝杨柳心跑。”
“可是行院中人多眼杂,邱泽每次又都带着家丁护卫,心杨她们总怕贸然动手,万一杀他不死她们俩就死定了,绝没有重来的机会,是以又苦忍了许久。”
“宫羽和十三先生在京城替我经营筹备多年,结识心杨姐妹后宫羽便与她们往来甚密,有次无意中侧闻她们商议,要不管不顾的拼命一搏。宫羽问明究竟后不忍她们送死,向我禀报了此事。正好何敬中那宝贝儿子也跟邱泽一样是螺市街的常客……”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梅长苏说完,轻轻吁了一口气,自嘲的笑笑,“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就恕我不再赘述了吧。”
萧景琰沉默不语,拿起桌上那坛状元红托在掌中,褪色的封纸像沾染了陈旧的血色。当年心杨心柳的父母将这坛就埋入地下时想必是怀着满心欢悦与期望的,可惜不但他们没能活到这坛酒启封的那天,连那个被寄予‘做状元’的愿望的少年郎都早早死于非命。
所幸一双女儿还有能从仇恨屈辱的深渊中挣扎着爬出来,那两坛女儿红总算派上了应有的用场。
“确实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办法。”萧景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一边拍开了酒坛的封泥。
梅长苏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但萧景琰已接着说了下去:“可是,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若非你这个上不得台盘的法子,心杨两姐妹这辈子可能都报不了此仇——你我都清楚,两个弱质女流,就算是趁人不备动手杀人,也未见得能一击致命。而不管杀没杀死,她们两人的命定然是不保了,还有那杨柳心的上下人等,多少条性命,恐怕都要给那畜生陪葬。”
梅长苏静静看着他,没有c-h-a口。
“你当然也可以派飞流,或者任何一个武艺高强的属下暗中宰了邱泽。但如此大案,京兆府尹找不到凶手岂能作罢?就算他肯,文远伯也不会干休。到时京兆府为了塞责,多半只好天天四处大肆搜捕,抓些不相干的人回去顶罪。高升就算没那个胆子,他手下的人难道还不趁此机会多抓些人回来好叫家人拿钱财来赎。”他冷冷一笑,接着道,“你惊讶我竟也知道这些门道?早些年四处奔波,倒也见识过一些。杀邱泽容易,救心杨心柳也容易,可总会有无辜者因此受牵连。所以我说,我想不出比你那不光彩的手段更好的办法了。”
“何况心杨心柳两位,想必也希望能亲自为弟弟报仇而不是全然假手旁人吧。”
梅长苏怔了片刻,苦笑道:“我其实并没放在心上,你不必如此宽慰开解我……”
萧景琰不置可否:“如果说赤焰案后我明白了什么,那就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深仇都能得报,不是所有的正义都能得到伸张。一人一身立于这天地间,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之事太多。我们都想事事光明磊落,事事依法理而行。可世事如此……宫羽一个杀手留下的孤女,又怎么扳得倒护国柱石宁国侯为父报仇?心杨心柳又怎么能杀得了文远伯的儿子,之后还全身而退,重新开始安稳的人生?”
“若是现世的法理不能还她们公道,她们亲人的冤仇,难道该就这么算了?”
梅长苏嘴唇微动,终究什么都没说。萧景琰将那坛酒推到他面前:“我陪你饮了这坛酒,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
“今后?”梅长苏接过酒坛,陈酿的香气已扑鼻而来。
“今后凭你我掌中之剑,去荡平天下不平之事——这剑虽无锋刃,却能救千万个宫羽,千万个心杨心柳,千万个被权贵官宦欺凌而无处伸冤的黎民百姓。”
梅长苏默然片刻,慢慢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躬身道:“臣,遵旨。”
那坛酒最后被他们一人一口的干了,事后被彼时尚在苏宅的晏大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