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年前,他在密道中苦求自己不可冲动行事时,如出一辙。
萧景琰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怕自己忍不住在此情形下不合时宜地宽慰他。他的小殊一遇上和他有关的事,总是过度紧张。
乍然被人劈头盖脸的叫他处置梅长苏,他当然会愤怒,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只有一腔孤勇的莽撞少年,已不会被怒火轻易的冲昏头脑。短暂的惊怒后,他立刻意识到这或者是他正在寻觅的契机。
——一个破局的契机。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任这流言传扬下去,只是他冥思苦想了许多天也没能想出个能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他知道对于任何流言蜚语都是堵不如疏,可没翻到明面上的流言,他想疏都没地方下手。
庭生给了他提示,他本已在打算实在不行就让列战英找机会揍谁一顿,将事闹大,自己才好表明态度,才能正面回应处置。
可又想每次都叫战英做这种事,只怕会让他在朝臣们心目中留下一个鲁莽粗野的形象,说不定会影响他将来前程,因此尚在犹豫不决,尚在思索还有谁可以帮这个忙,谁知这耿介的小御史忽然就把机会送到他面前了。
“贺卿所说的‘流言’,朕已有所耳闻,”萧景琰终于开口,语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如今既已闹到书院中子弟失和,也确是不能再坐视不理。”
贺岷自出班开言起就一直是腰身挺直,双目平视前方的模样,脸上既无畏怯,亦没有夸张的激动悲愤。直到此刻才微微瞪大了双眼,显然对萧景琰的反应也颇意外。
梅长苏脖子上寒毛乍起,隐隐觉得大事不好。
果然接下来就听萧景琰续道:“但若要以此为由处置苏哲,未免有失公允。说到底一切因他时常留宿宫掖而起,可若无朕的旨意,他又如何留得?”
“所以是朕考虑不周之过,并非苏哲的错。如果一定要惩治谁才能平息流言的话,朕愿下诏罪己。”
贺岷愕然。满殿臣子尽皆愕然。梅长苏再也按捺不住,疾步出班,可堪堪唤了声“陛下”就被萧景琰摆手止住:“是朕之过,朕来承担。你别说话。”
梅长苏不能当众公然抗旨,只好抿紧了嘴唇默默退回去,将满腹劝说的话暂时咽下——但若是萧景琰真的一意孤行要下什么罪己诏,他哪怕拼着落个御前失仪大不敬的口实,也定要劝得他收回成命。
贺岷没料到皇上竟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头上,而且开口就是罪己诏,愣了片刻后有些讷讷:“陛下胸襟磊落,微臣佩服。但也……不至于要下罪己诏。”
他顿了顿,重又镇定下来:“只要陛下今后与苏大人恪守君臣界线,不再无故留苏大人在宫中夜宿,流言自能不攻而破。苏大人经此一役,亦当常内自省为臣之道——若陛下所命有违理违制之处,我们做臣子的便该直言劝谏,岂可一味逢迎?”
他这话说得已十分不客气,几乎等同于指着梅长苏鼻子教训了。在场的朝臣内侍们无不心惊——这五品的小中丞莫不是读书读傻了?陛下都已自承己过,你还不见好就收,还敢教训苏大人?没见陛下为了护着他宁愿下诏罪己吗?要是陛下忍无可忍翻了脸,你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啊!
梅长苏已在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恨不得伸手捂住这愣子的嘴——难怪萧景琰欣赏他,这种一张嘴就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遍的能耐跟当年的靖王爷简直一脉相承。
他这时已压根不在意贺岷说他什么了,他只盼萧景琰能顺坡而下,随口应了贺岷所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内心深处他也知道,会这么做的就不是萧景琰了。
“这个朕却做不到,”萧景琰果然直截了当地对贺岷道,“因为苏哲不但是朕的臣子,也是朕倾心相爱之人。”
他此言一出,殿中霎时一片死寂。贺岷嘴巴半张,似是全然不知该怎么对答。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从对方的眼神表情中确认自己没听错。
蒙挚和列战英亦是惊愕对望,又齐齐转头去看梅长苏,而后者望着那刚刚语出惊人的国君,满面无奈与不赞同,眉梢眼角皆是忧色。
萧景琰不理众人如何反应,也不去看梅长苏,径自接着说下去:“苏哲入朝后大小功绩无数,乃是大梁的肱骨之臣,诸位但凡有脑子的都该知道,他绝不是什么以色侍君媚上邀宠之人。朕也不是喜好男色,对他一时兴起,他哪怕此刻就变得又老又丑,朕一样非他不可,此生不渝。”
被点了哑x,ue般的群臣终于漾出了嘤嘤嗡嗡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在今上和中书令之间转来转去。
列战英几乎想要出班欢呼雀跃,蒙挚努力绷着脸,可嘴角却不听使唤地非要翘起来。蔡荃用手指偷偷捅站在他前头的沈追的后腰,一肚子疑问和领悟等不及找人分享;沈追却顾不上回头和他说话,面上两缕胡须微微颤动着,脑子里却突兀的回忆起当年萧景琰带他们去苏宅结识梅长苏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