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故而眼下流水一样往卫家塞礼。
内侍念诵礼单的声音原本抑扬顿挫,后头已经有些沙哑,但也不敢停,坚持着念了约莫两刻钟,终于念毕,转头便讨茶润喉。
卫老太太看着这摆了满院的大小箱笼,不由笑了一笑。
启濯这新媳妇是个妙人儿,才嫁进来就带来了这么些风光。今上是个节俭的性子,还没听说他给哪家勋贵子弟送过新婚贺礼的,如今非但给启濯这一对送了,还送了这么多。可见今上多么看重她这个孙儿。
晚夕,阴阳生撒帐毕,打发喜钱出门。
卫启濯平日里极少沾酒,多半只是在酬酢聚饮时略饮一些,因而卫启沛弟兄几人商量着要趁着这大好的时机拉着卫启濯好生闹酒一番,但被卫启濯严词拒绝了。
卫启沛一愣:“四哥怎就一听说饮酒就绷起脸来了?我又不是要跟四哥借花水……”他想起上回借四哥花水那一幕仍旧心有余悸,他那天回去后连洗了三次澡,几乎泡掉一层皮,唯恐有花水残存在身上,招来蜜蜂。
卫启泓在旁嗤笑一声:“依我看,怕是弟妹早有交代,弟妹定是说他届时但凡沾了酒气,就要被赶出洞房。”
众人哄然大笑。
谢元白摆手笑道:“诸位这可是冤枉济澄了,万寿圣节那天我跟他同席,当时让他喝酒暖身子,他就说他不甚喜饮酒的。”
卫启濯心道,我那会儿其实想说我不肾虚来着。
江辰此番也在应邀之列。他敬了卫启濯酒之后,道了几句应景的话,便有些尴尬,一时词穷。他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时,觉得似乎少了个人,想了想,恍然记起少了谁,随口问道:“二公子呢?”
卫启濯眸光微动,笑道:“我也不晓得,一直就没瞧见二哥。”旋转向对面的卫启沐,“三哥可知二哥何在?”
卫启沐道:“兄长今晨就说身子不适,今日不出席了。”
卫启沛关切询问卫启沨身子又有何不妥,卫启沐直是摇头:“我也不晓得,兄长只是让小厮这么传话儿的。”
卫启濯但笑不语。
他其实以为卫启沨还要再整出什么事的,不然他促使婚期推迟一月也就没有意义了,但未曾想卫启沨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不过不论如何,他都已经将萧槿娶回来了,萧槿已经成为他的妻子,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后花园,卧云亭。
丹青看着眼前凝神作画的少爷,面现忧色。
少爷在屋里闷了一整日,到了晚夕又命人提了灯来此作画,画的还是一池塘鲤鱼,有红的有绿的,池边还添了一头低头望鱼的驴……这都什么玩意儿?
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少爷之前明明都布置好了,却在几日前跟他说计划取消,这不是白忙活了么?不过取消也好,免得将来被人说打弟媳妇的主意。
不一时,有小厮来送药,丹青出声提醒道:“少爷,该喝药了。”
少爷自打那日从北郊回来后,便大病了一场,连着呕血好几日,如今好歹不呕血了,但脾胃尚需紧着调理。
卫启沨手里的玳瑁笔一顿,淡声道:“且搁着吧。”
丹青只好示意小厮姑且捧着托盘。
卫启沨作画讫,审视一回,听到远处传来的隐约说笑声和鼓乐声,缄默着用镇纸压好了画卷,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出神。
他想起了他当初跟萧槿成亲的场景。他们成婚时也是冬日,萧槿一身大红通袖袍,天姿绝色,神情蹙蹙,见他坐到她身旁后便沉默下来,还试着跟他搭话。
她当时局促地睃他片刻,清澈明眸里满含友善:“你的名字里那个沨字,似乎……不太常见。”
他那会儿还以为自己深爱温锦,没有理会她,转身径自上床,合衣睡下。
或许她对他的失望,就是从新婚第一天开始的。
萧槿虽则坚韧,但仍旧难免有脆弱的时候,或者说,她大多数时候都会将自己的脆弱掩藏起来,只有在情绪失控时才会爆发。
他犹记得后来他们不死不活地过着时,有一回她醉酒,他将她背回房后,她就坐在床上撒酒疯,又哭又笑,嘶哑着喉咙喊“沨沨是坏人”。她常以唤他沨沨来刺他,但他当时看着她一把涕鼻涕一把泪地喊着这句话,忽然觉得心里又软又酸,情不自禁地上前抱着她哄她不哭。
他当时其实希望她是清醒的,他希望她能阴差阳错地窥见他对她的心意,但她当时吐他一身之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他对着一身脏污,竟然一点也不嫌弃,反而失落于她没能多醉一会儿。
往事历历在目,但见今已物是人非。
他之前对卫启濯出言相激,不过是想见萧槿一面。他自心里也知晓萧槿能原宥他的可能很小,毕竟他确实做错了很多事,但总也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哪怕她能有些微的动摇也是好的,可她的态度依然决绝。
于是他又自私了一回。
对于阻止萧槿成婚,他原本就是另有安排的,那日归家之后更是萌生了许多偏激的想法,但如今一月过去,他转了念头。
他这么算计着将萧槿抢回来其实没意思,萧槿只会越发厌恶他。
卫启沨垂眸。
他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才是。
“沨沨是坏人,”卫启沨对着方才画的那幅荷塘春景图自言自语,“槿槿说得没错,沨沨是坏人。”
他说话间又听到渺远的鼓乐声,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一时郁气攻心,又觉喉头一阵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