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便似得了旨意,将那方尚缺一笔的寿山印递上去。
陆晟将冰冷的印章握在手里轻轻摩挲,听李文秀将今日所闻所见絮絮叨叨再讲一遍,过后沉吟道:“伤得重不重?”
李文秀答:“手肘上淤了好大一块儿,瞧着是疼得很,但姑娘却不怎么在乎,连药都不许上。”
陆晟一挥手,“下去吧。”
李文秀当下低头弓背,一步步退了出去。
里间又只剩他一个,他这才睁开眼,将小小一枚印章翻过来,看清了上头三个字——“不成画”,他起先是笑,觉着这隆庆高足也太过自谦,过后又品出“不成画”当中的无可奈何,竟似《西关饮马》的旷世悲凉,抹不平、驱不散、无人可诉。
隔了许久,他才叹出一口气,消磨了这旷古的悲凉。
夜深了,元安在门外劝他早些歇息,他却从案上找出管用的刻刀,给这枚印添上最后一笔。
☆、第十二章
青青第十二章
夜里睡得不算安稳,第二日也醒得早。
她被养在金屋,镇日无聊,总归要自己找消遣,看书看得腻了,一抬头瞧见窗外那只红嘴绿鹦鹉,便□□桃抓一把零嘴出去逗鸟玩儿。
她不开口,秋菊便“胖哥儿、胖哥儿”地叫,引它说话。
胖哥儿刚嚷嚷一句“尧舜禹汤”,喊得字字清脆,落地有声。
远远就听见一把爽脆刮辣的女声,“一大早的,煮什么鱼汤鸟汤呢?能不能分我一碗?”
青青原本被胖哥儿这句话挺愣了,忽然被娜仁托娅一打岔,就将突如其来的“尧舜禹汤”抛到脑后,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眼前这位穿得鲜红柳绿仿佛要登台唱戏的王妃娘娘。
青青将手指尖上的瓜子仁随手递到春桃掌心里,蹙眉望着娜仁托娅,仿佛在嫌她聒噪。
娜仁托娅出身高贵,如今又有个当皇后的姨母,素来不必看人脸色,也不会看人脸色,无论青青如何反应,她照样提步上前,扯出手帕来在胖哥儿眼前晃一晃,让它张嘴叼住又抽开,和这绿毛畜生玩得不亦乐乎。
清晨的风吹得有些冷,青青还没咳嗽出来,香云就已在春桃的示意下回房取了披风来,系在她肩上。
娜仁托娅瞄她一眼,伸手就去抚披风上的孔雀眼,啧啧道:“你这哪来的好东西,往身上一裹,凭白长出一身鸟毛。”
青青语塞,她身上这件孔雀翎披风原本是宫里皇后旧物,城破时也不知被哪个宫女太监偷出来典当,让陆震霆遇上,一听是原先宫里的,问都不问就带回来。
至于这一身毛……
她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娜仁托娅见她不答,也不介怀,似乎对孔雀翎兴趣不大,转过头继续逗鹦鹉,似乎是玩够了才说:“安南侯府来了帖子,侯夫人要请你赏花,你去不去?”
青青微怔,问:“只请了我?”
“当然不是。”娜仁托娅将手帕往胖哥儿脑袋上一盖,登时让它定了个白盖头闷头闷脑地往天上顶,她却不管了,转过身拉上青青往园子里去,边走边说,“怎么能呢?他们汉人恁的规矩多,怎么能独个儿地请你去,帖子里还是请的我,私底下传话说,你姐姐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你。”
青青垂目沉吟,“王爷知道吗?”
“当然知道,这还是他嘱托我来的。”娜仁托娅一转眼珠,笑盈盈地看着青青,“你们吵架了吧?他昨天晚上在我那坐了好久,喝了两壶茶,愁眉苦脸的跟死了老娘一样,真可怜。”
青青闻言,赶忙轻叱道:“这话你也敢乱说。”
娜仁托娅满不在乎,“他老娘早死了,反正在这儿也没人奈何得了我,就是陆震霆也不行。”
有人疼有人纵着自然不一样,这一刻,青青不禁羡慕起娜仁托娅说话时骄矜的神态,这样的语气与心思,她从前也曾有过,只不过如今……
再想下去又是顾影自怜,她赶忙打住,又听娜仁托娅问:“你去不去?”
青青想了想说:“她若有话交待,见一见也无妨。”
娜仁托娅把事情办顺溜了,倒不想多留,正巧金达领着个两个青衣丫鬟进来,她便看着青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出月牙门回了自己院子。
金达上前,向青青行一礼,青青只当没看见,扶着春桃往屋内走。
金达连忙带着两个丫鬟跟上来,堆出满脸笑来同青青说:“奴才替王爷给姑娘送点消遣玩意儿,请姑娘过目。”
青青坐在桌边,等春桃沏好了茶,喝上一口才道:“怎么好劳烦金大总管。”
金达连忙推辞,“不敢不敢,都是奴才的本分。”使个眼色,两个丫鬟一人捧着一只酸枣木盒子上来,再各自将盒子打开,青青抬眼一看,装的都是刻章的材料,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都是上品,也都被被摆放得杂乱无章。
她心里明白,陆震霆心中有愧,又怕现在过来还让甩了脸子,因而变着法儿地讨好她。
她脸上看着可有可无的模样,端起茶杯又放下,“金总管贵人事忙,就不耽误你了。”
“岂敢岂敢。”金达让两个丫鬟把木盒子留下,匆匆退了出去。
青青伸手略翻了翻,兴趣不大,忽而想起来她昨日刻得还剩最后一笔的章子,“昨儿那只白芙蓉冻呢?”
春桃连忙找出来,青青翻开来一看,“不成画”,画字最后一笔居然已经完成,底部一横落刀遒劲,力度沉稳。
青青摩挲着寿山石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