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哭。”胤禩眨了眨眼,将眼前水雾退去,才稳住了声线,说道:“臣弟是死过一回的人,哪能看不透这些。”
“上辈子,朕没能送你……”皇上用劲收回手臂,将胤禩的脸拉得更近,额头相抵,难掩愧疚道:“这回倒是要你来送朕,终归是朕欠你多些。”
胤禩将头缓缓靠在皇帝颈间,任由四哥抚着自己的脸颊。
良久……粗糙温厚的手掌,停在胤禩鬓发之上,已是再无动作。
……
安详、静谧,无尽的黑暗。
胤禛在弥留之际,心中万般不舍,但这一世,终究完满落幕。
那手上的温度渐渐消退,皇上再也感知不到周遭的人与物。
就这么沉沉浮浮,似是越飘越高,恍如踏升九天。
忽地,天地震颤,皇上那渐渐离散的七魂六魄乍然归位。
胤禛猛地睁了眼,却见眼前山崩海啸,自身急坠而下,彷如落入山涧断崖。
胤禛心中大骇,不由自问:朕这是要去哪?朕不要去没有老八的地界。
而随后,便见刺眼精光骤起,皇上一阵眩晕,再度陷入迷蒙。
隐约间,那自四肢百骸传来的撕痛席卷而来,胤禛恍如天人交战,挨过一波强似一波的疼痛,终于回归宁静。
当胤禛再度找回思绪,缓缓张开眼眸,看到的是一室昏黄的烛光。
“阿弥陀佛,爷终于醒了。”屋内登时响起一声似啼似泣的温婉女声。
胤禛微微偏了偏头,循声望去,而床榻之畔却再无八弟的身影。
胤禛轻轻张嘴,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八弟。”却觉喉间嘶哑,声线难辨,竟是发不出半分声音。
“爷,喝口水,润润嗓子吧。”那柔情似水的女子上前将胤禛扶起,递过一杯温水。
胤禛这才定睛打量了眼前这人一下,可不正是乌喇那拉氏吗。她此刻一脸稚气未脱的面庞,一副新妇的妆容衣着,似是她刚入府那段时日。
胤禛微微按了按太阳穴,往门边一看,正好瞧见一个小太监候在门口,乃是自潜邸就伺候在府中的苏培盛。只是如今这位哪似皇上跟前的首领大太监,正唯唯诺诺的捧着水盆,那是连头都不敢抬的。
胤禛抬眼看了看四下,大红帷帐卷在床头,高头红烛已燃烧过半。
眼下种种,无不是藏在胤禛久远回忆里的一幕。这正是康熙三十年,四皇子出宫建府,大婚的时日。
乌喇那拉氏见四阿哥醒来之后,对自己冷若冰霜,心下一悲。皇子大婚之后,一病不起,任是哪家的满蒙贵女,也是经不起如此之事。
而胤禛毕竟是两世为帝,两辈子加起来,寿过百年,瞬时稳住了情绪,刻意放柔声调,开口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乌喇那拉氏福了福身,领着婢女退下。而胤禛却指了指不起眼的苏培盛,命道:“你上前来。”
苏培盛惊得一抖,但也只能赶紧撂下手中物件,掸了掸衣袖行至主子榻前,跪地等候主子开口。
“这几日,外面如何?”胤禛心中颇有几分焦急,极想知道八弟近况。
苏培盛有些纳罕,毕竟以他这身份极少能在皇阿哥跟前说话,但主子爷问了,他却机灵,抓住时机将这些时日外面的人事来往,如实禀报道:“爷病倒后已有五日,皇上心忧,除了命太医过府诊看,前两日还派李公公前来探望。太子爷宫中也派人过来瞧过,送了上好药材。”
胤禛并不想听这些,焦急问道,“还有吗?”
苏培盛赶紧“嗯”了一声,继续道:“八阿哥、九阿哥今日白天来过,几位阿哥深居宫中不便多留。”
当听到“八阿哥”几字后,胤禛才释出一笑,他心中暗道:待八弟知道他四哥病愈转醒,只怕明日就会赶来。
胤禛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再度躺下,挥手让苏培盛退下,就这么半寐半醒,挨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胤禛起身下床,太医看了脉后无不纳闷。这四阿哥前几日昏迷不醒,险些过去,怎的一转眼体态安然,哪里似病过的样子。
而胤禛浑然不理,坐在院内等了半晌,心下焦急。但一想到如今八弟将将十岁年纪,少不得要在尚书房念书,午后还要修习骑射,因而便只能按捺心绪耐心等待。
功夫不负有心人,直至申时,便见太监进来,禀道:“爷,八阿哥、九阿哥到了。”
胤禛自动忽略了“九阿哥”几字,腾地站起,往外迎去。
内院门外,胤禩和四哥险些撞了个满怀。见四哥生龙活虎般快步而出,胤禩灿然笑道:“四哥这是大好了,前几日可真把弟弟们吓坏了。”
胤禛被他这明媚笑容晃得一阵失神,伸手按了按胤禩肩头,轻笑道:“好了,我已无大碍,多谢八弟记挂。”
“嘿嘿,依我看四哥这一病,怎倒转了性似的。”胤禟在旁边瞧着,心里纳闷,以往四哥也经常和兄弟们碰面,但若不是八哥拉着,他们断然难以玩到一处。没成想今日四哥一改往日严肃无趣之态,竟拉着八哥不撒手,脸上那盈盈笑意更是极为少见。
胤禛这才得空瞥了瞥一侧的老九,经过两世,四阿哥自然是收放自如,竟对胤禟也露了几分笑意,招呼两位弟弟进屋里说话。
老九也不见外,一屁股就坐在四哥对面,倒是胤禩挑了一个稍远些的位置坐了。
胤禛心下微微不满,却听胤禟说道:“四哥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会子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