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楚昭对这些声音感觉有些不舒服,不打算一个人往黑暗深处走了,停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等着项羽来牵自个儿。
“屠尽宫人殉国,再命中郎令军自刎……怎么着就没人反抗一下么?”
项羽不出意外的妥协了,往虞楚昭方向过去,自然的拉起虞楚昭有些凉的手,漠然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厌恶道:“打小被这么训练的,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唯一知道的就是听令。”
虞楚昭被牵着一路向南走,惊讶之余问项羽:“有这么忠心?你是不是也该训练这么一批人来?”
项羽嗤笑:“侯爷没把人当狗使的习惯,况且,侯爷可不是他们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爷一人就可自保,犯不着行这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甘泉宫建在秦宫南侧直达骊山脚下,外围的自然沟渠形成天然屏障,只是如今沟渠干涸,只留下及膝深的淤泥。
项羽和虞楚昭二人几乎在秦宫内走了大半宿,这才堪堪步入千水对岸,一脚踏在巍峨的甘泉宫朝下笼罩的浓黑的影上子。
二人对视一眼,均是露出一副后悔没给乌骓(小毛驴)牵进来的表情,懒得再绕路走横桥过,否则等进了甘泉宫,八成是天都亮了。
于是,这两人干脆从沟渠中直接蹚过去。
虞楚昭伏在项羽强健的脊背上,胳膊抱着项羽脖子,鼻息间满满的都是项羽身上男人特有的雄性气息,忍不住把冰凉的鼻头蹭到项羽干净的脖颈上。
项羽卷着裤脚,一手提溜着靴子,光脚踩在淤泥中,背着虞楚昭往隐藏在黝黑之中的甘泉宫走,结实的背脊上感觉到自家小军师半石更起来的家伙,嘲讽道:“莫闹侯爷,回去再喂你。”
虞楚昭干笑两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莫名的小期待。
如今年岁渐长,虞楚昭这个原本半大的少年郎总算是开始有点男人的欲求不满了。
位于中轴线上的御道两侧,石刻的一人半高蹲坐的瑞兽、宫殿顶犄角上蹲守的辟邪、滴水檐上浮雕的四方神兽,在黑暗中一瞬间失却了祥瑞之气,随着陌生人的渐响的脚步声而变得面目狰狞,就像悄悄睁开了眼睛,紧紧盯着那擅自闯入禁地之人。
甘泉宫前殿暗色的门楣隐藏在幽深的阴影之中,虞楚昭一瞬间想到了在函谷关前梦见的那场大战中,大地上被应龙撕开的裂口。
项羽手腕一紧,察觉到虞楚昭脚步一瞬间的停顿,便转身嘲弄的刮刮虞楚昭挺直的鼻梁:“莫怕,侯爷在。”
虞楚昭故意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滚!小爷才没怕!”
项羽勾着嘴角笑,却也警惕的往前一步,半身挡在虞楚昭身前。
其实虞楚昭浑身说不出的不舒服,找不到由来的慌了一下,潜意识中觉得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穿透黑暗,盯着他和项羽的一举一动。
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成型,等待着最后的那块拼图的归位,而此时此刻的他,正向陷阱迈出最后一步,接着的就是万劫不复。
前殿数丈高门上贴着惨白的封条,宛如王朝祭仪,呜咽的风声穿过,是一曲大秦哀歌。
虞楚昭轻呵一声,两手平推出去,随着一声轻微的纸张撕裂的声音,尘封的雕花大门大开,内里幽深的黑暗中透着一股不详的死气,犹如那里面曾经腐朽的东西在低声的诅咒。
虞楚昭再次感受到那种让他无法呼吸的寂寥,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天地混沌、鸿蒙未开,万界沉寂、万古如斯的孤独从未真正离他而去。
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拽住虞楚昭的手腕,一下将他从那订入骨髓中的寂寥感中拉出来。
项羽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响在虞楚昭耳畔,坚定的宛若磐石:“莫怕!爷陪着你!”
虞楚昭未作答,手指却用力回握一下。
项羽和虞楚昭分立甘泉宫前殿两侧,对视一眼,旋即手中燧石同时擦亮。
一道火蛇在大殿内侧旁的青铜凹槽内倏然窜出去,火油瞬间熊熊燃烧,烈焰点燃黄金宫室,满殿皆是炫目的金光。
项羽和虞楚昭具是震惊,呆呆望着尽头空荡荡的帝座——金光乍现的那一瞬间,他们分明看见了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孤身坐在那千古一帝的位子上,睥睨天下。
虞楚昭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来:“那是……”
项羽沉声答道:“秦帝,嬴政。”
这一刻,项羽未用“王”这个称号。
然而随着瞳孔适应了光线,老者的身形却消散在金光之中,仿佛刚才那一刻,是两人同时看见了幻象。
大殿尽头高高在上的帝座背后,是延伸至宫殿两侧墙壁的山河社稷图。
一郡一县描绘细致,江山湖海凹凸起伏,大秦一统天下,万里江山一朝收的恢弘气势跃然其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虞楚昭抬腿,顺着大殿中间狭窄、只容一人通过的寨桥,走过横亘在殿前和帝位之间的漫长水道,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曾经无人敢驻足的地方。
项羽跟在虞楚昭的身后,用视线描摹着山河社稷图,不免唏嘘:“一寸河山一寸血。”
随着向上的台阶越发靠近尽头,虞楚昭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山河社稷图在大殿跳动的火光之中掩映出血一般的暗红,一瞬间,战场厮杀,屠城,所有被战火点燃的画面一一出现在巨大的版图之上。
“人是爷杀的,昭昭莫怕。”项羽刚硬有力的声音低低的传进虞楚昭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