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正好,要跟她离婚。这事儿搁谁身上都要闹要发疯吧?妈妈桑就没有。她三下五除二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当场烧了那张照片,拎着包就跑了回来,继续在“新世界”当她的妈妈桑。回来后也没什么变化,仍时不时地翻出东西来看,只是看的不再是那张全家福照片,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好几次手底下的姑娘有跟客人假戏真做的意思,跑来跟桑梓道别,充满了即将上岸的欢喜和惶恐。桑梓总是什么也不说,结清了工资之后,对她们挥挥手。偶尔杨淮放在一旁见了,会冲那些姑娘们笑:“以后记得请我喝喜酒啊!”姑娘们听了,心情就会好很多。——杨胖子人缘不错,不是没有道理的。
“何必呢!说些好听的话也不费什么力气嘛!”等人走了,杨淮放对妈妈桑这样说。
妈妈桑的回答是:“端给你的是咖啡,你就不要在杯子里找啤酒。”
说到这儿,杨淮放“哈”一声,对程显道:“妈妈桑说的不错,可是你不能指望那些二十岁的小姑娘明白四十岁的人才会懂得的道理。尤其这几年好些个女大学生,家里不怎么缺钱也跑过来坐台,说是体验生活,还有人说这是女权主义,——来来来,我们来问问妈妈桑,什么是女权主义?”
那个时候桑梓正搀着个小男孩走近,她手尚未松开,小男孩就主动挣脱了她,叫着“程程!丢到一边,他奔上来往程显怀里拱,脑袋蹭来蹭去地,再接再厉地叫:“程程!”
杨淮放就笑:“小许文强来了!”
妈妈桑则抱肘站在边上,对程显道:“黎黎还在陪客人喝酒,稍晚些会过来。她让我晚上放你们两个的班,她想请你吃饭。”
杨胖子又是“哈”地一声笑,转头望着程显,一副欲言又止的滑稽神情。
这就是那次打架事件后的另一个变化。那位舞小姐——名字叫做张黎黎的,那回之后便仿佛不打不相识,隔三差五过来找程显,带着她刚上小学的儿子。
那个儿子便是岳骏声。只是那时谁也不知道他是岳建益的种,只当是哪个嫖`客一不小心,张黎黎自认倒霉而已。张黎黎管自家儿子叫“骏骏”,大家便也跟着叫“骏骏”。“新世界”的大人们虽说自身并不清白,对这来历不明的小崽儿却还都算厚道规矩。当然他们不是看张黎黎的面,而是不想招惹桑梓和杨淮放两个。那一对男女,说来也奇,对这孩子总是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护之意。自骏骏上托儿所起,两个人就共同出钱,雇保姆替张黎黎接送儿子。小东西接回来了,给予特权送到“新世界”二楼妈妈桑专用的办公室,零食吃喝买了一堆,由保姆照看着。后来骏骏入了一年级,杨胖子又操上辅导功课的心,自告奋勇要做骏骏的家庭教师,有事无事便低头问那小崽儿,“骏骏今天的作业做完了吗?拿来让杨叔叔看看。”
平心而论,岳骏声小时候是个很乖的孩子,乖且老实,对待学习非常得认真努力。可是杨淮放很快就发现,无论骏骏多么认真地练字背课文,一遍遍地做算术题做到手心都出了汗,对于其他小朋友很快便领会上手的知识,岳骏声理解起来总是慢上半拍,任杨淮放解释多少遍,譬如这两位数的加减法吧,小崽子都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看着他。
翻着作业本上一个又一个红叉叉,回想前一天晚上岳骏声那么吭哧吭哧绞尽脑汁做功课的样子,杨淮放在心里叹气:“这孩子怕不是读书的料!”
当然这话不好明着说出来,不仅对张黎黎不好说,当着这小崽子的面也不能说。这个舞小姐的私生子不但老实,而且脆弱,对着满试卷的红叉叉和杨淮放无奈的面孔,他自己先难过得吧哒吧哒掉眼泪了。手里揪着小纸团,揪出一个两个三个,塌着小肩膀,像只遭弃的幼犬。
杨淮放见此情景,只好再次在心里叹气,“慢慢来吧,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
然而在开窍之前,日子还是得过。好几次程显见到岳骏声的时候,正是这小不点儿抓着张试卷,在“新世界”的夜场里一脸懵懂地穿梭,逢人便问:“你知道杨叔叔在哪儿吗?我不会做这道应用题……”或者是,“你有没有看见我妈妈?”
客人们多是稀罕地瞧他一眼,便继续寻欢。却也有那心怀歹意的,招手诱他过去,摸着他的头问:“小朋友,你的家长不在这儿吗?”
一种天生的警觉,叫骏骏往后退。肩上却被人按住了,一杯可疑的酒水也被强行塞到嘴边。眼看着岳骏声要就范,他就被人拦腰抱起,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
那个人他认得的,就是那天打架打得很凶,把他跟妈妈一同护在身后的叔叔。尽管这个叔叔的面相算不上和善,却莫名地叫年幼的岳骏声感到信任和安心。他十分自然地环住叔叔的脖子,像是终于回家了似地,小小声地叫了声:“程程……”声音软昵。
他听杨叔叔和妈妈桑对程显“阿程,阿程”地叫,对那个“程”字印象颇深。轮到他,便习惯性地叠声地叫,以为这样更上口,就跟大家叫他“骏骏”一样。
听到这一声,程显掉过眼去看他,却见这小崽儿手里抓着试卷,腮帮子微嘟着,眉间打着小小的忧郁的结。他面目委屈地瞧瞧程显,又瞧瞧那群戏弄他的人,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这样不中用了,这些人还要来欺负他,——就像他的妈妈已经每天那样对人陪笑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