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手中捧着一坛美酒,来不及放下,他微微低下头颅,手指用力捧住掌中物,指节都泛白。
“我不知道。”
向来坦诚的青澜,竟兀自低了头,再抬眼时眸中凝着浓重杀意:“我想杀了他。”
☆、第八章
这之后,日子便热闹了许多。几乎每一日,书生都要来此消磨时光,有时只是对面静坐,三杯两盏淡酒,激起他微醺后面上红潮,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想来他亦不知我心中所虑。
我饮下酒液,余光瞥见门边探出一只青绿色的脑袋,是青澜化作原身。那一尾青蛇摆着软滑的身躯兀自向前游去,我同他使个眼色,却未曾收到效果,青蛇昂起头颅,吐出口中鲜红的信子,仿佛挑衅。
幸而书生专注一副字画,未曾看见。
于是青澜便悠闲地游过去,缓慢弯曲,踱至院中一池清凉湖水,庞大身躯滑入水中,溅出水花。
我默默看着青蛇于湖中嬉戏游动,无论怎样的眼神,都不能够使他停止胡闹。
这些日子,青澜愈发不听话了。
眼见着青蛇闹够了,慢吞吞爬上岸,化作人形,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默默无言的对坐持续了很久,书生自始至终仔细赏鉴手中字画,只是目光不时飘至我脸上。他看我,我自不好置之不理,于是指一指画上,巍峨群山之中那一点人影:“这画寻常,字也寻常,其上的樵夫倒有些意思,同山相比虽微小,却也细致清晰,你看,他背上那捆干柴。”
起了话头,之后交谈,便容易起来。
书生取出一张画,说是闲时所作,愿我指点一二。
一点一点展开来,却是一幅美人画。
画中人撑着纸伞缓步而来,衣袂翩然,无垢无尘。如丝细雨中漆黑长发随风扬起柔和弧度,那双柔似春风,静似秋水的眸子,亦弯起美好弧度。
书生的言语断续:“我十分喜,喜欢你,那一回你撑伞过来,我记住那时候你的样子,想着何时能将这姿态画,画下,再送与你。”
送画,作诗,最终的目的不过炫技,讨人欢心两条,书生不爱刻意炫耀文采,那么这一回,该是打着讨人欢心的主意。
赞他画技,再将画作收下,我将一切打点妥帖。留他一道用了晚饭,正要将其送走,不料大雨无预兆,先前的晴朗天不复有,雷鸣电闪,狂风呜咽,倾盆雨一颗颗砸下来,落于瓦上,声响分明。我只得留他于宅中歇息一晚,待到明日天晴,再将他送走。
再次回到房中时,解衣欲睡,腰间却被冰凉物事一圈圈缠住。一尾青蛇盘踞于床榻正中,细长的尾勾住我,将我带至它面前。
兽类的竖瞳看向我,平添几分冷意。
我摸一摸它光滑的脑袋,动作间书生赠的画却飘了出来,未等我去拾,青澜已然将那薄薄一层纸咬在口中,团作小小的一团儿,于我讶异目光中,吞入肚腹。
“不喜欢的东西吞下去,眼不见,心便静。”它将头颅搁在我肩侧,冰凉的蛇信子不时刷过耳廓。
我任它将自己一圈圈缠紧,只用空余的双手拥住它,一遍一遍抚摸过细密鳞片:“青澜,你最近似乎有些奇怪,前些日子说要杀掉书生,这些天,又屡屡化作原身。”
“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青澜道。
雷声过于大,我未曾听清这一句话,手掌下鳞片冰凉且带一丝黏腻,借着一闪而过的雷电光亮我看清它暗沉难言的眸子,那其中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联想青澜连日来的躁动,我有些疑心是他发情期到来,故而连日暴躁不安,夜间也常溜来我房中纠缠。
然而蛇妖的发情期不该是现在。
谈起发情期,我实在没有多少经验。因天生同旁的蛇类不同,知晓自己要修行,于是每一次发情期到来,念一念清心的法诀便也过去了,故而徒活一千余岁,还不曾与同类亦或旁的妖物有过亲昵些的接触,最亲密的,也只是与青澜盘在一同睡觉。我修为较之青澜要深,未曾觉出难受,然而青澜年纪小些,若当真是发情期到来,定会煎熬。
我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些难受,是发情期?”
他于腰间缠得更紧些,停了半晌,方答:“不是发情期,我只是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讨厌那书生,这些日子烦躁,只是,不愿看见你同他一起。”
“是为什么?”
我有些好奇。
然而世间太多无预兆,方才的大雨无预兆,现下书生推门而入的动作,更是无预兆。
书生手中的衾被枕头被丢在地上,他颤抖着指向青澜:“蛇,有蛇,蛇要吃人!”
☆、第九章
书生双眼一合,登时晕死过去,我看着他昏迷中仍未卸力,直指床榻的手指,只觉头疼。
青澜自知闯祸,只好变作人形,将书生抬至房中,目光掠过地上被褥枕头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头,于是动作也添粗鲁,最后将书生安置床榻的一个动作,几乎算得上掷。
将书生于床下软垂的一条腿搁上来安置妥帖,我取来一颗深红颜色的清苦丸药,令青澜倒了水,喂他喝下。书生面色仍旧苍白,想来丸药未曾见效,我看他眉目间隐约凝上乌黑死气,不由有些着慌。这人借着雷雨天来我房中,无意撞见青澜的蛇形。幽幽的一条巨大青蛇缠在人身上,难免将人会吓至魂魄出窍。
青澜低了头,不发一言,暗夜里面目轮廓分明。
将书生吓至如此地步并非他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