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
待她醒来之时已经天光大亮。
日光软绵绵的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在她和李寻欢的身上,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眸,便见她的表哥将她环抱于怀,而她的身上已经披上了温暖的皮裘。
明明在室外睡了半夜,却丁点也感觉不到寒冷与疲累。
林诗音轻轻的眨了眨眼,四周安静的很,只有微弱的早风轻轻的吹起些许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碎雪,轻轻的落在她和李寻欢的身上,发间。
并不冰冷,反而说不出的安宁柔和,一如春日柳絮夏日落花。
林诗音轻轻喟叹一声。
这一夜,虽只是相拥,但也足以让她在那黄泉之下等上千年万年,依旧心怀喜乐,安宁笃定。
便是暗无天日拨皮拆骨,她依旧会牢牢的守护着他和她的回忆,就像是守护着自己的珍宝,守护着苍茫沙漠之中一处绿洲。
李寻欢还没有醒。
他半倚着长亭前的石桌旁,以手支额,面色平静而淡然。
林诗音唇角含笑的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眸一眨也不眨。
李寻欢在她的目光下微蹙眉峰,细密纤长的眼睫挣扎着分开,露出一双在日光下漆黑的几近碧绿的眼眸。
“诗音。”
他的目光温暖而柔和,轻轻的叹息道。
李寻欢的声音犹带倦意,听在林诗音的耳中,恍若被一只毛绒绒的狐狸用尾巴轻轻的扫了一下,她的面容一下子就红了。
“表哥。”
李寻欢伸手揉了揉额角,清醒了些许,站起身道:“诗音,回房去吧。”
“不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笑一声。
“快去换一身衣服。”
林诗音点了点头,单薄瘦削的身子转过去,一步一步的向自己的房内走去。
换一身衣服怎么够?
林诗音在心中微笑。
见你的最后一面,我的表哥,我总要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而此时,汪直汪大督公也到了李园。
他领着一众衙役,仰头看去。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瓷白细嫩的面容上缓缓绽开一个微笑,汪直眉眼戾气沉沉。
“传令下去,进入李园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许动,谁要是动了,脑袋也就不必要了!”
众衙役轰然听令。
汪直上前一步,扣上了大门。
响亮的叩门声立刻将李园守门的门童,他迷迷糊糊的打开大门,探出半个脑袋,方方睁开眼,便见门口一漂亮的雌雄莫辩的少年冲他鬼鬼测测的一笑,珍珠一样的一排牙齿只把他吓了个激灵,一腔子慵懒困意直如细雪被清晨的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您是?”
他见少年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凶神恶煞,看上去来意不善分外不好惹,不由轻声询问。
天知道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将这帮子扰人清梦的家伙儿直接重重的关在门外。
汪直伸出细白的手指,干净利落的掐住门童的脖子。
“汪直,奉陛下指令,前来捉拿钦犯林诗音!”
说话间,他已经一脚踢开了李园的大门,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
紧跟其后的衙役们心思古怪。
方方还说不可碰李园的一砖一瓦,现在就一脚踢开人家的大门。
督主的心事当真是越发不好猜了。
汪直冲入李园,兜头就见李寻欢立于中庭。
他的脚步不自主的停了。
过了这么多这么多的时日,他终于再度见到了李寻欢,
许是方方洗漱完,李寻欢额前的发丝一滴透亮的水珠缓缓低落,他一身白色长袍,外罩雪色貂裘,发色如墨,面白如纸,一双眼眸落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有些疲惫,有些倦怠。
混不似初见之时那个潇洒落拓的翰林,更不像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客。
汪直唇边的笑意僵直了弧度。
是了,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林诗音所犯下的事情了。
他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狠辣森然。
“李寻欢,你站在此处,难不成是因为林诗音想要拒捕不成?”
“阿直。”
李寻欢低低的叹了一声。
汪直的心脏忍不住随着他的叹息重重的收缩,血液骤然从四肢奔涌而入,在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就要静止,四肢冰冷一如死人。
不知为何,他竟是再次又生出些许期待来。
他也应该知道,林诗音伤了他。
也该知道他差一点就死了。
“我信诗音。”
李寻欢微微垂眸,轻描淡写的说道。
“她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去杀你。”
‘嘭’!
心脏之中的血液骤然翻滚而出,银瓶乍泄,江湖入海,一路所到之处,皮肤筋络都似抽离了身躯,只余一架森森直棱白骨,一堆香甜模糊血肉。
浑似巨锤一寸一寸的敲击汪直纤细脆弱的神经,汪直一腔子情感希冀无法抑制,他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落在地上,惨红红滚烫烫,汪直只觉得驱壳中所有所剩无几的热气色彩都跟着去了。
他抬起头,对上李寻欢惊异的双眸。
“李寻欢,”他惨然一笑:“你当真是爱你的表妹。”
“可惜,今日便是你挡在我的身前,我也要把林诗音带走!”
你爱上了你的表妹。
而我爱上了你。
哈,这世间之事果然不曾有过公平二字。
无论是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