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云实逼得这么紧,而且后面的大部队会慢慢压上来,以章光一路稳扎稳打的策略,现在还能走,再拖下去就是一个团都逃不了了。可若要成功撤走,前面必须有人挡着。八十五军四万人马,怕是要舍掉一半。”梁冬哥蹲下把刚刚推搡间掉落在地上的纸张拿起来,复又直起身,朝陈怀远道,“如今的情况,我要走了,你怎么办?”
陈怀远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对站着,半晌,陈怀远才伸手抚上梁冬哥脸颊,柔声道:“看你,人都熬瘦了。”
梁冬哥低头抿嘴,也不说话。
“冬哥,听话,你带着念先和怀秋先走,这里一切有我。”
“有你我才走不了!”梁冬哥气急,“现在又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要不撤……”你要不撤走,等我把情报递回去,你就要当战俘了!
陈怀远见梁冬哥说到一半又不说下去,只道他担心自己,便软语劝慰:“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么会做?再怎么,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陈怀远本是一直强调“我有把握,你别担心”,可梁冬哥不松口,追问底有什么“办法”。陈怀远磨不过他,只得拉过人,在他耳边低声告知。
原来陈怀远打算让梁冬哥他们先撤走,再留一部分部队出来牵制顾云实的人马由自己坐镇指挥,同时虚张声势,利用章光力求稳妥的特点争取时间,然后自己从一条秘密的小道偷偷撤退出来。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八十五军的战斗力,起码不用整师整团地折进去了。
梁冬哥吓了一跳,脑子里一下碰出十万八千条理由不能去,可全涌到嘴边,只剩下一句:“这办法不行!”
“我不说就是怕你担心。”陈怀远两手一摊,“你看你,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还说不是拿自己冒险!”梁冬哥也恼了,“军座莫不是以为天下就您一个人聪明,别人都是傻的?章光虽然过于求稳了点,但只要是能吃到嘴里的肉他从不会往外吐!再说他也不是一个人。中`共对东北有多重视,就有多少双眼睛替章光盯着你。再说什么秘密小道,在这里他们比我们得民心,要有也是他们比我们先知道!”
“冬哥,你也不想我们撤去四平之后,就只剩些残兵败将,被他们围着做困兽之斗吧?”
“那也得有前提是你能平安撤回四平,否则连困兽都不如。”梁冬哥想也不想就反驳回去。
陈怀远被梁冬哥噎了一下,拉起梁冬哥的手,安慰道:“打仗嘛,总有冒险的时候,不冒险还打什么仗?兵行险招,出其不意,方能大胜。否则整天这么对着,拼人拼武器地蛮打,那有我跟没我有什么区别?我的价值本身在在如何指挥部队作战,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这个道理你总懂的嘛。”
梁冬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去抱陈怀远。
梁冬哥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主动亲近过陈怀远。这会儿梁冬哥忽然来这么一下,让陈怀远有些受宠若惊。他顺势搂住人,美滋滋地想:小伢子脸皮薄,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心疼我了。他正盘算着怎么哄人好教梁冬哥心安,忽然眼前一黑。
梁冬哥一动不动地站着,有些吃力地紧紧抱住陈怀远,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气息,好似想要从中汲取到勇气和力量。他看着安静地垂着脑袋的陈怀远,心乱如麻。
论忠,他必须对自己的党和信仰负责,必须将所得的情报上报给组织。论义,他必须保护好陈怀远,不能让他受到伤害。若只是萍水相逢认识不久,梁冬哥不觉得一个人应该对他人没有头脑的轻信和一厢情愿的想法负责,更没理由因此指责别人不讲信义。可他和陈怀远相处日久彼此性命相交,陈怀远对他一直以来也是悉心培养爱护有加。况且,虽然政见不同,但梁冬哥对陈怀远的品格和作风却是深感敬佩。如果只是给了他一些钱或者让他坐上了某个位置,梁冬哥不会稀罕也嗤之以鼻。这些身外之物虽然难得,但也虚浮得很,给的容易拿走更容易。如果只是杯酒相交开怀畅谈,也只会是一时的豪言壮语,说的和做的总不是一回事。赠物也好交心也好,这些都不难,难就难在细水长流的平常日子,日日都为你留着一份心,嘴上不说,可情真意切。
梁冬哥还记得自己父亲在世的时候,曾考校过他。
“一个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踏实,要做事,而不是虚浮和空谈。你说这些什么主义什么思想,和平常里的柴米油盐有什么关系?万一这些东西和现实的事情矛盾了怎么办?”
梁冬哥那时候照着看过的书本,在梁光松面前背手昂头,胸有成竹地回答:“那些形而上的东西和柴米油盐确实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它影响了一个人的价值取向行为准则,指导着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什么,应该追求什么摈弃什么。形而上的思想和现实不会矛盾,矛盾的只有个人的行为选择。一个人只有在做出违背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的选择的时候,才会有矛盾。而一个从愚昧中觉醒的独立人格,一个真正民主自觉健康自强的社会,必须拥有健全的三观。这正是我们文化革命和思想解放的目的,也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基础。”
那时候自己才多大?记忆里清脆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