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赐的系热茶——在如此清冷去处,再饮冷茶,怕不是要如陈知节故例了,岂
不失礼!」
那「陈知节」是个七品拾遗,在当今天子要造这种流水生凉的凉殿时,极力
劝谏,皇帝便请他到阴冷之极的凉殿里,又故意赐他冷饮。陈拾遗已经冷得颤抖,
皇帝犹自擦汗不停,陈知节才出了门,便腹泻不止,狼狈已极。第二天皇帝说:
「卿以后论事应当仔细审慎,不要再以自身来揣度天子了。」[ 5]
杨钊和李林甫都是善刺上意、惯于附媚的人,对这当面折谏皇帝而以失败告
终的故事自然都耳熟能详,当下同时会心大笑。
「哈哈哈!老夫安敢使杨郎失仪。况且杨郎贵盛,罡气正足,阴气不侵,也
非拾遗可比。」李林甫笑道。
「愧煞小子——不过是有几个姊妹提携罢了。」杨钊谦恭地笑道,「况且说
贵盛 ,舍李相与高将军之外,当得起的,也就是范阳那位将军而已。」李林
甫面色不改,目光示意裴璇。裴璇无奈,拿起水晶盘中一只梨子,以小银刀削成
小块,心中已由刚才的愤怒,转为渐渐被二人对话吸引。
「安将军一片赤诚,为国尽忠,有今日也是应该——杨郎从禁中来,莫不是
听闻了什么?」
「哦,不曾,不曾。」杨钊再度欠身,用银匙子舀起洁白果块,送入口中细
细咀嚼。他的声音在水流飞泻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只是近来小子又听到些私下
的议论,有人说安将军貌若忠诚,实则黠狯。」
「他都认杨郎你的贵妃妹妹为母了——说这话的人也真糊涂,难道他比天子
和贵妃还聪明敏锐么?」李林甫靠在榻上,轻描淡写地道。
杨钊笑了笑:「相公这样说,自然是不错的。」转脸目视水帘外满池莲花。
「这些莲花如今盛极艳极,但七月一到,日晚风催,凋零之期可待。老朽亦
是如此,风烛年迈,近来愈觉心力不足,以后朝中之事,倚仗杨郎正多。」李林
甫叹道。
杨钊连忙欠起上身,连连摇头。「李相折煞小子了!」
李林甫笑道:「杨郎何必太谦。——是了,圣人近来说要为梨园添置乐器,
重造房宇,也不知工程如何了?花费如何了?」
「近日事多务杂,也忘禀相公:今年两京祠祭划拨的官帑,和上年宫中购置
木炭的钱款,多有剩余。小子便做拨去了梨园——圣人和贵妃娘子每日倒有许
多辰光耽在梨园,想这工程可出不得差误。」
李林甫目光微凝,笑道:「我倒忘了,杨郎现领着两京祠祭和木炭的宫使之
职[ 6].如此甚好。」杨钊再次恭敬地欠身:「小子想着,如今天下承平,臣子
以圣人的心意为先,不必还如故赵城侯裴公一般。」
裴耀卿做转运使时,改革漕运方法,三年省下三十万贯钱。有人劝他将钱献
给皇帝,以彰显自己的功劳,裴耀卿拒绝道:「怎么能以国财求宠?」便将钱交
向官署。[ 7]
「杨郎说得是。」李林甫悠然道,「裴兄在日,我也常劝说他的。」
他神色慈和温煦,心中却极大地不快起来:裴耀卿的功过是非,我说一说也
就罢了,也轮得着你一个系在女子裙带上的后生家来论?裴耀卿改革粮运时,你
怕还不过是蜀地一个只会饮酒樗蒲的少年吧?
毋庸置疑,他不怎么喜欢裴耀卿。和他官爵相同的裴耀卿,曾干出在他朝服
剑佩,郑重地到省中办公时,声称自己病体孱弱,只穿普通常服,使他尴尬的事
情来——但这人的风骨他总还是敬佩的。朝中的补阙、拾遗们总以为,在皇帝要
建造园林,要巡幸东都时,冒死谏诤、声嘶力竭地递份奏疏,就是风骨,但在他
看来,那都是不识世面的小儿郎子们的胡白。没做过实事的人,哪里配谈什么风
骨。
裴耀卿改陆路为水路,粮食不再由州县官署运送,而在河口置转运仓,逐层
转运,运粮至长安的花费大大减少,而运的粮食却是从前的两倍以上,这些又岂
是杨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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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介小儿做得到的?李林甫甚至略带不平地想着,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曾
讨厌过裴耀卿。
裴耀卿和他一样,是个喜欢提高帝国的行政效率的人,这一点时常使他心有
戚戚。在他兼任户部尚书时,他曾以极大的毅力重新估算每年的赋税、兵丁、军
帑,并彻底整改税制,这是许多年来没人敢做的事。
况且他曾与裴耀卿共同做过许多事情:他、裴耀卿、萧炅曾共同呈上奏疏,
反对张九龄对玄宗的建议——他竟然建议国家放弃垄断铸钱,准许私铸。
在张九龄张宽宥那两个为父报仇而杀人的儿子时,他和裴耀卿也曾经站在
同一立场上:国朝法度,绝不可废!
今天你敢议论裴耀卿,明日怕就该在背后议论我了吧?——而那些议论,我
可以想像。
李林甫忽然感到十分寂寞。
他从前的对手,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啊:张说,宋璟,张九龄,李适之,韦陟
……他们不是名重当世的文臣武将,就是血统高贵的皇室宗亲。
而他现在,竟然要忍受这么一个托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