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奶连说了几次「知道」,他老人家才闭上了嘴。
饭桌上理所当然会谈到庄稼。
奶奶倒是看开了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啥法子」。
母亲笑笑,也没说什么。
我和爷爷则是埋头苦干这几乎是我俩在饭桌上的经典形象。
而在我记忆中,奶奶永远是第一喷手。
很快,她开始讲述自己一周多的城市生活。
她说她表姨别看有钱,过得也不好,年龄还没她大,整天坐在轮椅上,啥都
要人伺候。
她说咱是苦了点,至少还能下地劳动,她表姨就是懒才得了糖尿病。
后来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她乐得直拍大腿:「你秀琴老姨还真是厉害,把
那啥文远管得叫一个狠。说往东,啊,他就不敢往西。见过怕老婆的,还真没见
过这么怕老婆的。」
最后,她总结道:「城里生活真不是人过的,那么些人挤到一个楼里面,干
点啥能方便咯?」
奶奶这么说,我倒是一愣,因为上次在电话里她都没忘说道城里怎么怎么好
,秀琴在文化局工作多么多么气派。
她甚至教导我要长点出息,「向你老姨学习,将来做个大官」。
母亲去厨房煲汤时,她老人家叹口气,终于原形毕露:「当年你爸要是呆在
城里不回来,也不会有现在这茬了。」
这么说着她老脸一皱,果然眼泪就滚了下来。
这顿饭吃到了两点多。
打奶奶院归来时,太阳昏黄,阴风阵阵,老天爷像被煳了一口浓痰。
空气里又开始季节性地弥漫一种辛辣的湿气。
我一屁股坐到凉亭里,正琢磨着上哪儿找点乐子,陆宏峰便出现在视野中。
这棵蔫豆芽一股脑提来了八斤月饼。
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一阵惊讶。
因为姨表间根本不兴这套,何况中秋节早他妈过去了。
我故作老成地问他这是干啥,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送他到门口时,我问:「你一个人来的?」
他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最后揉揉眼说他爸在谁谁谁家看人打牌。
我立马打了个饱嗝,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吃撑了。
我问他:「你爸咋不来?」
他吸熘吸熘鼻子,拧拧脚,再茫然地看我一眼,就算回答过了。
********************收秋时,我终于见到了陆永平
。
羞愧地说,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但真正发生时却平澹得令人更加羞
愧。
记得是个难得的朗夜,满天星斗清晰得不像话。
进了村一路上都是玉米棒子,我一通七拐八绕,总算活着抵达了家门口。
然而横在面前的是另一堆玉米棒子,以及一瓦的灯泡下埋头化玉米的人们
。
其中就有陆永平。
他说:「嘿,小林回来啦!快快,吃点宵夜,出来干活!」
可能是灯光过于明亮,周遭的一切显得有点虚。
头顶的飞蛾扑将出巨大的阴影,劳作的人们扯着些家长里短。
这几乎像所有小说和影视作品里所描述的那样,平澹而不真实。
发愣间母亲已起身向厨房走去。
她说:「把车推进来,一会儿上架子碍事儿。」
一碟卤猪肉,外加一个凉拌黄瓜。
母亲盛小米粥来,在我身边站了好一会儿。
搞不懂为什么,我甚至没勇气抬头看她一眼。
良久,母亲轻咳两声,捶捶我的肩膀:「少吃点肉,大晚上的不好消化。」
然后她就踱了出去,我能听到院子里的细碎脚步声。
当我扭头望出去时,母亲竟然站在厨房门口她掀起竹门帘,柔声说:「
吃完洗洗睡,啊,你不用出来了。」
我当然还是出来了。
尽管这个夜晚如同这个秋天一样,耳边永远响彻着对陆永平的夸奖和感激。
母亲埋头剥着玉米,偶尔会凑近我问些学习上的事。
我一一回应,却像是在回答老师提问。
虽然不乐意,但我也无力阻止陆永平在眼前晃荡。
他和前院一老头吹嘘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唾沫四射之余还要不时对我咧嘴
嬉笑。
我真想一玉米棒子敲死他。
后来陆永平上架子挂玉米,奶奶让我去帮忙。
我环顾四周,也只能站了起来。
陆永平却突然沉默下来。
除了偶尔以夸张的姿势朝剥玉米的人们吼两声,他的语言能力像不断垂落的
汗珠一样,消失了。
我不时偷瞟母亲一眼,她垂着头,翻飞的双手宛若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至今我记得她闪亮的黑发和身边不断堆积起来、彷佛下一秒就要把人吞没的
玉米苞海洋。
那种金灿灿的光辉恍若从地下渗出来的一般,总能让我大吃一惊。
一挂玉米快压完时,陆永平叫了声小林。
我头都没抬,说咋。
半晌他才说:「每次不要搞那么多,不然今晚压上去明早就得断。」
第二天是农忙假,这大概是前机械化时代的唯一利好。
而一九九八年就是历史的终结。
我大汗淋漓地从玉米苗间钻出来,一屁股坐到地头,半天直不起腰。
母亲见了直皱眉,怪我没事找事。
我抹把汗,刚想说点什么,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