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这种观念实在是太差劲了,文卿想。
——而且它当然不会毫无价值。
“咦,”特蕾莎忽然说,“好香啊。”
她不自觉地露出沉迷的神色,眼神迷蒙,瞳孔轻微涣散。另一边的杰克没有特蕾莎那么高的精神力,早在花刚开的时候就晕晕乎乎地憨笑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轻声嘟哝着什么。
他们一左一右地站在文卿身后,却不约而同地忽视对方,连带着也忽视了文卿——特蕾莎眼中的最后一点清醒也悄无声息地隐没了,像是漂浮在水面的羽毛终于还是沉落水底。
这种花哪里会没有用?它是最好的□□,如同坠落在心底的梦里。
有些秘密在心里隐藏太深。
也可能越是乐于向外界展示自我的人,就越是清楚必须保有心底的某个部分绝对不受到干扰?
于是那梦中渺渺暝曚,一切都不甚清晰,也没有具体的物象。
文卿微笑起来,他自己看不见他的笑容——他看着眼前的景色逐渐变得光怪陆离,光与影如同抽象画一样扭曲,周围的环境都像是泼洒了过多油墨,浓烈,鲜艳……而特蕾莎和杰克渐渐消失在他的眼中。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他闭上眼睛,不再深想,而是放任自己沉醉于不知何时飘来的香气里reads;。
那是极为清冽的芬芳,如同一朵花流经冷泉,香气幽深而又寒凉。
或许是在梦里的缘故,香气燃尽以后总有些寂寥。
文卿是最后沉浸其中的人,也是最先清醒的那个。
眼中拉长变形扭曲的世界慢慢复原,最初时候触目所及的所有都是苍白的,然后干瘪的世界才逐渐填充上颜色。
他正赶上这种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没入土中的过程。
所有的花瓣都合拢了,就像鸟儿折起翅膀。绿色的枝条呈螺旋状运动,像是收缩的弹簧一样带着花苞在泥土中下降,这种黄沙土地非常蓬松,因此看上去也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
特蕾莎清醒的时候,它们已经消失在贫瘠的沙土中,沙面平整,就像从来没有任何植物曾经破土而出。
她眼神恍惚地出了一会儿神。
杰克紧接着醒了过来。
天上的星星依然明亮,而月光里满是柔情。这俩人还沉浸在花香中,晕头转向地站在原地犯傻,文卿悄悄地越过他们,走到了不远处,悠闲地靠到了一棵树上。
树在岩浆的火光中分为明暗清晰的两面,他靠在明暗的交界处,头顶深绿到近乎黑色的树叶投下微微摇晃的影子。
他取下了挂在腰上的小木笛,摩挲了一会儿,把它放到唇边,又凝神思考了半晌后,慢慢吐出一口气。
一个低沉的、呜咽一般的起音,而后笛音便倏忽一转,仿佛青烟淡去。
飘忽如梦寐的,姌袅无踪迹的,这笛声里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文卿的音乐里也从未如此强烈地展现出倾诉欲。
他其实不是很有倾诉欲的人,严格来说,他只是经常会有感而发。
关乎许多东西,诸如美和某种感情。
因为过于脆弱而无法显得立体的生命,强烈的挣扎和反复无常的忧郁的生命,伟岸的高峰与无边的森林所共有的激越的生命,站在最危险的山巅吹一首欢歌的生命,以及那伟大的、悲伤的、以一种无可抵挡的速度枯萎的生命。
有何可说的?又何必再去说?
说快乐的事情是炫耀,说难过的事情是抱怨。
但它们全都在音乐里。
他闭着眼睛,却回到了很久以前,躺在黑暗里聆听着乐队的演奏。他从来没有系统地学习过音乐,但他已经听过无数个顶尖乐队的乐曲,并且听过无数遍。在某段时间里,只有音乐能带给他快乐,而且那快乐持续的时间也极长。
可是快乐和难过不是加减法。快乐的时候,难过只不过被短暂地遗忘了。
他的音乐里依然有着人世间的所有愿望,他贡献出的音乐实际上是他自己。
在场仅有的两位听众在半醒半睡中听见这悠长的乐声,杰克傻乎乎地笑起来,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特蕾莎却大睁着眼睛仰起头。
圆月投在她的眼中,遮住了她的瞳孔。
月亮的清光从她的面颊上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