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苏帷离去之后,毕常消沉了月余,薛慕见他成天不是木木呆呆就是长吁短叹,心道得给他找点寄托,便介绍他去城中私塾做先生,教些垂髫小童识文断字。
薛慕死马当活马医,毕常无可无不可,于是私塾中便多了位一脸生无可恋的先生。有孩童父母听闻先生是状元兄弟,携了鸡鸭苞米拜访,望他多多照拂自家不成器的小狗子。传言中毕翰林相貌堂堂,这状元之弟弟想必也是不弱。可进了私塾,见堂下小童兀自玩闹不休,上首坐着一位青衫青年,模样倒是端正,就是一脸恹恹,盯着个笔筒出神,看着精气神不是很足的样子。于是家长为了给自家小狗子长脸,特意准备的那句文绉绉的“先生一表人才,文采非凡,久仰久仰!”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薛慕从院长那里听了点风声,便应邀亲自到私塾瞧了一瞧。
只见毕常坐在书案旁,一手书本,一手笔筒。对着笔筒幽幽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座下童子们也学着先生的样子,一手书本一手笔筒,咧着缺牙的嘴,对着笔筒摇头晃脑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薛慕顿觉惨不忍睹。
回头在城中酒楼请院长吃了一席,又送了些礼,让他多担待些。
薛慕本想寻个空闲和毕常促膝长谈一回,可局里镖师押镖前夜中了风,他便临时顶上,和毕常招呼了声便走了。这趟镖走的是长线,押了小仨月,回来时已是深秋。
毕常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替他接风,薛慕见他言语带笑,精神颇佳,想是过了情伤那股劲儿,缓过来了。薛慕替他高兴,两人月下樽酒,你来我往,喝了两大坛,薛慕向来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毕常又换着花样儿劝他,杯子一空立刻给他满上,那两坛酒大半进了他肚子,薛慕醉得厉害,喝到最后便不省人事了。
第二日日上中天才醒来,宿醉后头一抽一抽地疼,薛慕揉着额角,见在自己榻上,想是毕常把他送回屋的。
掀被下床,身后传来男声,薛慕回头一看,毕常躺在里侧,笑笑地看着他,“不多睡会儿么?”
薛慕头皮立时便炸了。
他敷衍两句便去了茅房,周身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合适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可从那以后,毕常就不大对劲儿了。
清早一起身,毕常就给他端茶漱口送水洗脸,奉上热腾腾的早餐,而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咬一口馒头看他一眼,再咬一口馒头,再看他一眼。
薛慕被看得毛毛的,囫囵对付了点便躲到镖局值勤。
晚上踏月而归,毕常笑眯眯给他送了浴桶热水,接了他脱下的外袍挂在架子上,而后好整以暇站在桶边,要给他搓背。
薛慕炸着头皮赶人,毕常颇不情愿,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回了几次头。
薛慕心说你也不怕扭了脖子。
此后薛慕就跟在镖局里头生了根一样,每天天不亮出门,月至中天才回去,以值勤为名,行躲避之实。
最后还把以前住的小房间打扫了出来,放了些枕头被褥,干脆不回家了。总镖头被他勤恳敬业的精神所感动,给他加了月银,拍着他肩膀夸他前途不可限量,薛慕嘿嘿笑着,听得颇为心虚。
毕常见薛慕总不归家,直接杀到了镖局。
毕常给他做了小蘑菇炖鸡,拿小砂锅装着,火候挺足,滴滴香浓。薛慕委婉地表示镖局里伙食甚佳,不需外送。毕常也不生气,笑笑地给他盛了一碗。伸手不打笑脸人,薛慕硬着头皮喝了两口,也没尝出什么味儿。
薛慕不回家,毕常也不催他,只是见天地往镖局里跑,天寒了给他送被子袍服,饭点儿给他送热腾腾的酒菜。薛慕心里有事,琼浆玉液也咽不下,都便宜了一同值勤的镖师,那镖师夸毕常比自家婆娘贤惠,开玩笑让薛慕娶了他,毕常听得笑眯了眼,于是薛慕更加食不下咽了。
一日薛慕正在镖局小房间里打盹摸鱼,一同值勤的镖师探头笑嘻嘻地喊道:“薛慕,你媳妇儿来了。”
薛慕一头黑线,黑线没多久,毕常拿着个包袱走了进来。
进门坐下,将包袱推到他面前,让他打开。薛慕炸着头皮打开了包袱皮,里面金光灿灿闪瞎了他的眼。
八根金条叠成个塔形,薛慕瞧瞧金条,再瞧瞧毕常,瞧瞧毕常,又瞧瞧金条,最后目光停留在毕常脸上,抽着嘴角瞪着他,兄弟你怎么个意思?
毕常将金条往薛慕面前推了推,眼巴巴看着他,薛慕被看得发毛,咳了下,问道:“毕兄这是要委托在下押镖?”
毕常大摇其头,又将金条往薛慕推了推,“叫我阿常。”
薛慕:“……”
毕常:“我见你成日在镖局里值勤,想是家里多了我,花销便多了,才如此辛劳。这是上次……给我送来的,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你便拿去应付下日常花销吧。”
薛慕打着哈哈推拒,毕常和他推了几个来回,见他一脸坚决,便不再勉强。只是再往后便来得更勤了,镖局里的门房镖师一见他来便对薛慕挤眉弄眼,桀桀怪笑。薛慕被笑得头皮发麻,成日一脸生无可恋,倒像足了毕常刚来那几日。
薛慕不是不知道毕常的意思。
虽说他早早地打定了孤独终老的主意,但私心里其实也希望有幸得遇个真心人的。只是这人是毕常吧,就总有那么点膈应。毕常心里藏着苏帷,这事儿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