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橘已泪珠滚滚,用手帕遮住眼睛按捺片刻,问他:“野口真的快死了?”
顾翼见孟想难过得说不出话,便替他答话。
“医生说伤口严重感染,野口桑年纪大了,恐怕…恐怕熬不过这两天。”
阿橘的脸恰似焚烧过的纸,灰白崩溃,掩面抽泣一阵,再抬头时已恢复坚定,说:“好吧,我去。”
动身前她回房换了一件隆重华丽的和服,浅绿色的绸缎上绣着精美的粉色牡丹,对她来说太鲜艳了,大概是年轻时的行头。她的头发也经过精心梳理盘成优雅的高髻,插上贝壳和珊瑚做的发卡,脸上施朱涂粉精描细绘,即便修饰不出当年名花倾国的风采,但想必那恋花故人的目光定能够穿越时空,找回往昔的倩影。
三人来到医院,向医生说明情况,请求院方允许他们进入重症监护室。医生要求他们在入内前穿上隔离服,戴上口罩头套,以防带入细菌,如此一来阿橘的妆扮算白费了,可当她全副武装地出现在野口跟前,立刻使得他散乱的视线聚焦。
“阿橘……”
他艰难呼喊,虚弱嘶哑的嗓音犹如入冬后的虫吟,阿橘没有过渡地失声饮泣,坐在病床前哭得抬不起头,野口贪恋地望着她,悠悠问:“你记起当年的我了吗?”
阿橘拼命点头,泣不成声道:“记起来了啊,当年你总是坐在门边,到了晚上就给我们买吃的,你买的猪排饭真的很好吃……还有…那个时候的野口君非常英俊,我和姐妹们私下里都会议论,说你一定很受女孩子欢迎……”
她的回答如同天使的声音令野口喜难自禁。激动得朝她伸手,阿橘用戴着消毒手套的手握住,同他泪眼相望,漂泊半个多世纪的相思在这一刻靠岸,命运恶劣的玩笑到此终于有了一个差强人意的收尾,红颜成枯槁,蜡烛泪将尽,好在他们抓住了最后的机会,此刻的深情凝眸,胜过千年万年的伫守。
阿橘认真坚决地对野口说:“我可以接受你的忏悔,但是要等到你好起来正式向我道歉,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人的意志不说无所不能,却真的能够创造出许多超越极限的奇迹,野口自那日与阿橘会面后,求生意识空前强烈,竟顽强地闯过感染期,从鬼门关上逃了回来。邻居们欢天喜地,相约来到附近的寺庙神社为他祈福,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
警方经过审讯,确认被捕的犯罪嫌疑人就是前次在莉莉家行窃的惯偷,孟想通过长途电话向莉莉陆续汇报了案情进展,她人回不来,委托律师替她全权处理,另外不住口地夸赞孟想,谢谢他替自己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更对顾翼刮目相看,明确表示等回国后就联系他爸爸商谈合作事宜。
疾雨过后风和日丽,孟想听说龟田已在八王子陵园落葬,想去祭拜这位与自己共事两年的不幸老人,特地翻黄历选了个好日子,顾翼也想去,还能当他的专属司机。不料这天出门没多久就有一件逆事袭到——顾卫东从工作台上摔下来伤了右腿,工坊希望家属马上去医院。顾翼焦急万分,抱怨孟想是不是找了假黄历,不然黄道吉日怎会出此横祸,孟想好言安慰,叫他马上变道去医院。
顾翼说:“你跟去医院就没时间扫墓了,说好要去又失约,龟田先生会生气的。”
他长在日本,受日本文化影响深信鬼神之说,孟想信佛,这方面跟他观点一致,都认为得罪亡灵后患不小,商量后决定各行其事,顾翼开车去医院看父亲,他乘电车去墓地祭扫。顾翼临走前嘱咐:“你回到车站前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开车去接你。”
孟想乘坐jr线列车来到位于东京以西40公里的八王子市,走到陵园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日本人口密度大,死人的国度也一样,狭长的墓地里竖立着密密麻麻的碑林,有的紧挨着邻近住家户的房屋,放在中国这样的地方打死都没人敢住,日本人倒不在乎,他们敬畏鬼神,又对死亡抱有平常心,觉得鬼魂和人类本就共居于同一个世界的不同空间,互不侵扰就好,有的人家甚至将亲人的遗骨葬在自家院落内,与死者和谐共处。
孟想照着工头给的编号找到龟田的墓地,他的后事是保险公司料理的,前妻孩子均未参与,这情况在日本社会很常见,离婚的夫妻是陌路人,离巢的孩子是不归燕,孤独死就成了独身老人的必选结局。
他把买来的鲜花放在墓碑前,三鞠躬,双手合十念了十遍往生咒,祝愿老人能在彼岸过上期望中的幸福生活。
早春的阳光还很稚嫩,寂静的墓园像个睡懒觉的人,沙沙晃动的秃枝是他轻微的鼾声。孟想见这里依山傍水风景清幽,索性沿着羊肠小道逛一逛,绕过一个弯道,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大江先生。”
他快步上前向老东家问好,大江先生见到他也欠身行礼,恭恭敬敬说:“孟老师,你好。”
这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