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之赶紧指示宋明轩推着他跑走。
严嵘远远地吼道:“宋锦之——你回来后我一定要揍你——!”
宋明轩推轮椅推得飞快,苏锦之回头对着追不上来严嵘哈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些酸胀,又涩又热。
他望着在机场大道上,宋明轩推着他行走的影子眨了眨眼睛,散去眼睛里的湿意。
化疗的过程究竟有多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种通过化学药物杀灭癌细胞的方法,说好听点叫治疗手段,说难听些就是以毒攻毒——杀敌一千,必自损八百。所以有种说法,化疗做得越多,死得越快,可是不做,又会死得更加痛苦。
刚上飞机那一会,苏锦之还能和宋明轩有说有笑,可经过长达7、8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后,化疗时给他输的那些激素的作用开始减退,那些被压抑了的难以言说的痛苦便卷土重来,席卷他整个身躯。
因此下飞机时,苏锦之几乎是被宋明轩抱下去的。
能让宋明轩如此兴师动众不远千里来到异国他乡,苏锦之知道自己一定是病入膏盲了,如果不是因为有热爱生命系统的存在,恐怕他现在早就死了。
到了医院后,宋明轩去听医生们讨论治疗方案去了,苏锦之在他出门后就挣开了眼睛。他刚才一直在装睡,也许是他现在的气色真的是不太好,宋明轩也没发现他根本没睡着。
但实际上,苏锦之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他浑身隐隐作痛,四肢乏力,明明精神和身体都在极度渴望着睡眠,神智却还尚存着一丝清明,让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来自身体,来自生命尽头的每一份痛苦。
宋明轩带他来的这里正值春夏交替的时季,空气温暖却不炙热,厚重的被子严严实实地遮拢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然而苏锦之还是觉得很冷,仿佛他正置身于严冬,被暴风带来的狂雪深深掩埋。
恍惚间,苏锦之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看到了雪白的墙壁,看到了身前隐隐绰绰的白色身影,他似乎在这个世界,又像是回到了一开始死去的地方——他一个人,孤独地死在那西港的医院。
可是要是真的死了的话,他就不会冷了,也不会痛。
有的人想死去,结束自己这漫长而痛苦的一生,却拥有着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有的人想要活着,延续自己短暂而美好的一刻,却濒临死亡,连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奢求。
原来活着竟然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也许是精神真的被痛苦摧残到了极致,无力再支撑他的清醒,苏锦之迷迷糊糊间似乎真的睡过去了,等醒过来时身体已经不那么痛了。
宋明轩还是没在房里,他的手背上还插着软管针,但是现在却没吊着药瓶,想来是宋明轩在他睡觉的时候又给他吊了什么药减轻他的痛苦,不拔掉软管针可能是因为待会还要继续输液。
移开放在自己手背上的视线,苏锦之从床上坐起,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他就累得心脏快速跳动,呼吸急促,头晕眼花有种下一秒就要猝死的感觉。
但他知道,这只是化疗带来的众多后遗症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接下来,他还要面临着掉发,食欲不振,恶心呕吐等症状,要不了一个月,他就会快速瘦下去。这期间他还不能生病,因为白细胞的下降,他连普通的感冒能可能引发严重的肺部感染,而随后,化疗药剂会在将他体内的癌细胞杀灭的同时一同杀死其他器官的神经细胞,稍不注意便会导致器官衰竭。
又是器官衰竭,苏锦之暗暗骂了一声。
这个世界可没有机械器官供他替换,虽然一号说过他不会死,但他要是真的器官衰竭了怎么办?
苏锦之坐在床上环视了四周一圈,找到了厕所在哪,然而他现在没有力气下床,虽然他很想尿尿,但他很怕摔死在厕所里,还好宋明轩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他看到他坐在床上,又面对着洗手间的方向,一下子就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想上厕所?”
宋明轩笑着朝他走过来,苏锦之伸手抱住他的腰,闷闷地“嗯”了一声。
“爸爸抱你去。”
宋明轩马上橫抱起他,朝洗手间走去,帮他脱了裤子放到马桶上。
苏锦之说:“爸爸,我只是想尿尿……”
宋明轩说:“坐着尿也可以的。”
“我想要站着尿!”苏锦之坚持要站着尿尿。
宋明轩没辙,只好又扶着他起来,一只手箍住他的腰,另一手捏着他的小唧唧,口中还念道:“嘘……嘘……”
苏锦之:“……”
苏锦之向病弱势力屈服,羞耻地尿了出来,宋明轩还拎着那根软软的小东西抖了两下,然后抽了张湿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要放在平时肯定没这么讲究,但苏锦之知道宋明轩这是为了防止他细菌感染。化疗过程中白细胞下降导致的噬中性粒细胞减少症,会极大地降低病人的抗感染能力,使感染发生在身体的任何部位,口腔、肺、尿道是最容易受感染的三大区域。
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死于细菌感染。
因此尿完之后,宋明轩还要带他去洗手。
这间洗手间没有镜子。
苏锦之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他把手伸到水池上,宋明轩就倒了一堆消毒水抓着他的手来回揉搓,用水冲干净后擦一点凡士林润肤乳才抱着他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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