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留客哈哈大笑道:“正是!”裴师古抚摸断弦,却是扬声道:“阁下强逆血气,只怕为这一场激战要折损三年寿元。”他那话语中已无战意,乐逾道:“人生在世有二万五千天,能为一场激战少活一千日,堪称一快。”
裴师古拂弦几声,道:“快哉此战,胜负未分。今夜萍水缘散,待来日再抱琴论武。”语罢含笑对酒狂道:“留客?”身已如鹤扑出,王留客倒抓酒壶翻腾而起,二人相偕远去。
莫冶潜至此神色反定,忽而安坐下来,睥睨善忍道:“原来只是大宗师的弟子,便既是大宗师亲至,待会也有一个他不敢伤的人!”众人皆惊,不想莫冶潜还有后招。田弥弥却凝视聂飞鸾,心中一憾一怅,强振精神,道:“足下还有部署又如何?纵今日身死于此,本宫也愿在此代东吴与秦州与静城王殿下缔结盟誓,约以婚姻!”
萧尚醴早欲得这强援,此刻却道:“本王朝中根基尚浅,论势不敌寿山王。公主不必急作决定,可待脱困后三思而行。”田弥弥道:“殿下此时不顺水推舟欺我瞒我,是君子所为。”莫冶潜冷眼旁观,笑道:“延秦公主若是与静城王殿下一道命丧于此,做一对亡命鸳鸯,不知可有面目泉下见东吴宁皇后。”
他这“宁皇后”语出讽刺,秦州秘营之人怒目而视。田弥弥却道:“有足下为寿山王张目,我不齿寿山王。家母只教我,‘宁与君子同生死,不与小人共富贵’!若今夜命丧于此,是上天无眼,要奸邪得逞,宵小当道。”见得乐逾几个起落,已踏上戏台,莫冶潜面色骤变,断指隐痛,田弥弥当下击掌道:“酒来!”转对乐逾道:“蓬莱岛乐氏地位超然,便请岛主为本宫与静城王做个见证。”
那十一骏出生入死犹身携烈酒,不多时取来酒囊。田弥弥叹道:“惜无合卺玉杯。”她先前身负箭伤,形容憔悴,可观她言行至这一叹,诸人不分敌友均暗暗心折,都道此女灵秀无匹,襟怀爽阔,遇事果决,秉性刚烈,不说红妆里的英杰,纵放在当世须眉浊物里亦堪称翘楚。
萧尚醴乍见乐逾,一时间怔在当场。百感交集,千般滋味,隔不足三丈,却如万水千山不可渡。他此番会来,为救延秦公主,全心中义理,是其一;取信秦州,招揽人心,是其二;结交公主,谋得东吴助力,是其三。他对皇位已是势在必得,必定要娶延秦公主,此时乐逾从秦州秘营军士手中递杯给他,他却无法轻易接过。
乐逾已有了悟,此情来匆匆,去也匆匆,才觉花开花已谢,焉能不黯然不心痛。往昔相处点点滴滴,都如聚成风波转瞬袭来,纷涌入目,本已心中苦涩,又因“啮雪心法”周身如坠雪洞。左肩及胸口的刀伤都被冻住,丝毫不觉身上创伤痛楚,只不忍见萧尚醴面露凄清,他凄清之色对乐逾而言忽而更胜刀斧齐齐戕身之痛!可人各有志,小美人志在庙堂,他寄身江湖,这二者立场绝无两全之策。
三人各有怀抱,各有毕生求之不得之事。黯然伤心仅在这一息间,萧尚醴接杯一顿,却道:“公主以女儿身行英豪事,烈酒不足以壮声势。本王愿与公主歃血立约,有生之年,不负秦州。”
他与延秦公主此前互怀试探,不敢尽信,故而不结盟约。而今同临大事,尽显气节,遽然生出惺惺相惜,冲秦州军士道:“借刀一用。”霎时间刃光一闪,眼睫不动地割裂琢玉也似无一丝瑕疵的手掌,握血滴入杯中。
田弥弥听他方才所言敲金振玉,心潮起伏,歃血为诸侯会盟之礼,静城王已示敬意,亦取刀刃割掌溅血入金杯,共饮殷红血酒,慨然拜道:“得殿下然诺,重于九鼎。”行宾客拜见主人的礼仪。至此名分已定,乐逾道:“好一个歃血婚盟。诸君便与我共饮,贺此礼成!”一手提剑,一手取过酒囊仰头纵饮,那秘营十一骏已按秦州风俗烈酒浇地。善忍虽不能饮,亦道:“恭喜殿下。”
第26章
萧尚醴饮尽血酒,扶起延秦公主。乐逾看他二人并肩而立,单是这般站着,便在这乱云密布的战场中涌过一道清泉,站出千峰竞秀高不可攀。旁人暗道这人间的龙孙凤女刚好得堪匹敌,能成就一对佳偶,乐逾却知这二人年纪虽轻,所谋者大,既为盟友,情之一字使人障目,他们断不会碰。
乐逾忽旋手腕,挽个剑花道:“喜事办完,该办丧事了。”颀颀本是出血不染的宝剑,此时剑刃上泛出血光,他道:“莫公子,我的话,你偏偏不往心里去。”意指他曾说过,再入中原便要断莫冶潜一条手臂,这时的语气如叹似嘲,想必不是一条手臂能了结的事了!莫冶潜遇上他目光,勉力镇定,大叫道:“闻人公子,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闻人照花微微一叹,踱步而出拦在乐逾身前,道:“要是阁下执意要对这位莫公子出手,我虽不才,也只能请阁下赐教了。”此时夜雨已歇,柳风送凉,这绯衣公子的衣衫在戏台银灯映照下恰如夜中红杏,有几分凄然愁态。乐逾与他隔一剑之距,问道:“闻人公子,你的‘道’是什么?”闻人照花怔怔不解,乐逾道:“我辈既为小宗师,求的便是自己的道。瑶光姬的道是剑,谈首座的道是刀,琴狂的道是宗师,岑参军的道是沙场征伐,‘惜雨刀’的道是春雨阁主人,你的道——是什么?”
他问到最后一句,抑扬顿挫,闻人照花耳边嗡嗡作响,一溃千里。闻人家子孙不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