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对自己说,不走是暂时的。
只是因为金陵风光太好,一园春色,三秋桂子,十里夏花,万树冬梅,他还想多看看。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想动的,不是他的腿,而是他心里那块顽石。
那东西顽固得要命。它不想走的时候,你撬不动,搬不动,凿不动它。
蔺晨也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看萧景琰弄伤了手,他看萧景琰痛苦纠结,自己竟也跟着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他看萧景琰手好了,一点疤也没留下,自己也开心得就像是得了什么绝世宝物似的。
他看萧景琰送走柳氏,心里竟然有一丝莫名的轻松和高兴。
可是他依然不明白……直到他做了那个梦。
他的梦里没有菩提树,却有萧景琰。
这位总是自称只fēng_liú不下流的琅琊阁少阁主,却做了他这辈子最下流的一个梦。
他在梦中对那个人为所欲为。
萧景琰推他,扯他,踢他,喊他:蔺晨,住手!
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住手。
欲念之火熊熊烧着,将他所有的不明白都烧了个干净。
他明白了,他不再是红尘之外的人。
被他压在身子底下的那个人,就是一个红尘罩,将他千丝万缕密不透风地网在里面。
……逃不脱,也不想逃。
其八 痴心僧
醒的时候,蔺晨说:“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列战英正在花园里铲泥,听见这话,便问他:“什么风?”
蔺晨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西风。”
列战英不解:“这大夏天的,哪来的西风。”
蔺晨懒得理他。他又想起来萧景琰的眉眼。
眉修长如鸦羽,眼澄澈似温玉。长在那个人身上,恰到好处,如诗如画。
他长叹:“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什么没弯?”列战英指着被蔺晨栽歪的花秧,“先生您看看,这都弯成啥样了。”
可问题是,想不明白的时候,事情还好办。
想明白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见了鬼了,蔺晨想。
怎么别人的相思就是江南明月,叶底红莲,春风柔然,流水淙淙。
到了他这里,相思就成了银河落下九万里,奔流到海不复回了?
怎么别人的情情爱爱都是风花雪月,轮到他自己,喜欢就像是一把发了疯的野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知道一股脑儿疯长,把他塞到满胸满怀。
他听说大渝长盛公主来访,皇帝又要给萧景琰赐婚,就噎得吃不下饭……或者难过得又忍不住多吃了两碗。
他盘算着萧景琰喜欢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算来算去,几近于无。
萧景琰之前有柳氏,如今有这个长盛公主,之后还会有后宫三千。
他对自己说:蔺晨啊蔺晨,你就死心吧。
可是要命的是,心是不会死的。
是啊,只要人活着,心就活着。
要这颗心死了,大概只能等到他身死的时候吧。
可是他知道萧景琰不喜欢长盛公主,他知道萧景琰过得不快活。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带他到江湖去,一曲清歌江湖远,一剑天涯并辔行。
在从宫廷夜宴回来的马车里,他把这个当做玩笑话说了,萧景琰果然也当做玩笑话听了。
萧景琰是不会走的,蔺晨知道。江湖再好也没用,萧景琰的心在朝堂。
那个人背负的东西太多,肩上的责任太重,他有太多不能辜负的人,不能辜负的承诺。
而他蔺晨,永远只能当他的座上宾,而不能当他的心上人。
干脆走吧,回他的江湖去,蔺晨想。还像以前那样,喝喝酒,听听风,多么好,多么逍遥。
所以那日列战英问他会不会长留。他说他要走。
他说,等你家殿下用完了三个锦囊,我就要回琅琊阁去的。
见不着也好,蔺晨想。不必相思,不用相思,不去相思。
可是他也就是想想吧。他没打算走。那块石头纹丝不动,你叫他怎么走?
……没想到萧景琰居然还真赶他走。
破庙大雨晨昏未明之中,萧景琰把那劳什子破锦囊往他怀里一塞,说:走啊!
蔺晨看着他提剑而去,背影决然,手里死死握住了还带着萧景琰体温的那个濡湿的锦囊。
胸口那把猎猎的欲念火烧了那么久,却突然化成了无声的春风雨。
他想要他。……但是他更想要他一世长安抱负尽现。
生死关头,他胸膛里那块顽石却咔嚓一声就裂开了。
真不是时候,蔺晨想。不过……也是时候了。
有什么从那石头里流淌出来,稠浓深烈。
稠得化不开,浓得解不了,深得要溺死他,烈得要呛出眼泪。
那一壶相思酒,原来早被他一口闷了,泡在心里发酵了那么久,终于变成了一腔温柔毒,就连他那块顽石心也都蚀穿了。
还想什么江湖路远?还说什么四海为家?还粉饰什么天下太平?
一颗心早被人牢牢拴住了,明明是踢他,赶他,推他,扯他,他也不肯走了。
栽了。他想。栽了栽了。
这次是真掉坑里了。
这么多年了,还真被梅长苏那小子说中了。
逍遥了一生,喝酒听风,看了多少年别人的爱恨纠缠,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轮到他去爱,去恨,去痴缠,受折磨了。
不走了,他想。男子汉大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