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慢吞吞地回身,将包袱仔仔细细地收整好,手指都在打颤。待外边人声渐稀时,他小心地推开了门。
已过了半夜,秦远勉强吃了些东西,于床榻上睡了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旺儿请来了大夫,苦口婆心地劝他好生休息,他口上答应,实际上置若旁闻。他此刻与十五正待在一个地方,可却遍处寻不到他人。去找的小厮都说问遍了人家都说没见过,秦远心中烦躁,令他们再去各间商铺问问,然而已至深夜,整个陈镇都近乎昏黑,除了这间客栈外,没有别的店还开着门了。几个小厮跟着跑了两日也都疲了,秦远无奈,只好让他们暂且休息一晚。
秦远遣下人们去休息,他自己却睡不着。他独自穿戴上外衣,懒得叫起旺儿他们,便一人下楼去要些酒。店里的伙计本就昏昏欲睡,见客人要酒,摇头晃脑半天,方打起精神来去拿酒。
秦远立于木柜前等候,突然道:“你可曾见过一长得很俊的年轻人,十六七岁,只他一个,带了匹马。”
伙计回过头来,讶然道:“见过!可不是今日来住店的?”
秦远愣了愣,当即抬高了声音:“他就在这里?!”他顿了顿,满心惊喜几乎淹没了,忙急切道,“他在哪间房?”
伙计迟疑道:“那位客官一个多时辰前刚来退了房,现今恐怕已走远了……”
秦远懵懵然,似没听清楚一般。
一个多时辰之前,岂不正是他来住店的时候?
十五瞧见他来了,便悄悄地走了,半点消息都不留,连面都不愿意见他一回。
秦远好似迎面接了一巴掌,脑袋都是昏的。他两辈子都活的肆意妄为,自觉顺风顺水,却在同一人身上反复跌跟头。他想不明白,那小孩对无关的人都能舍得借金借银,对风月场上的姑娘心生同情,为一个厨娘的死难过,却唯独对他这样狠心。他还以为小孩是赌了气,见着面就好了,现今才发觉,十五是压根半点都未曾留恋。半年多的情意在十五眼里什么也不算,不过将一切丢还给秦远,自行而去,潇洒得很。
秦远面无表情地上楼,挨个敲房唤醒小厮们。几个小厮满脸混沌,瞧见主子都还迷迷糊糊。只听他们堂少爷发话,声音轻轻的,似乎很温和的样子,却只有他们几个熟悉伺候的方知道,这是动了真怒了:“十五一个多时辰前离开的这客栈,现在开始找。”
旺儿一愣,心里叫苦连天,心想外边这天寒地冻的往哪儿去寻?他正要硬着头皮劝一句,又听秦远补充道:“若是寻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几个小厮忙应是是,飞快下楼牵马去。
秦远闭了闭眼,扶着门立了一会。他一间间房地走过去,正是过年,远行人不多,房间大多都是暗的。他不知道十五住的是哪间,只是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后,才缓缓下了楼。他风寒未好,一小厮借了客栈的马车,让他坐于车中,一行人再次分散开来四处去寻。旺儿平日最常伺候,便由他待于马车内照看着。但旺儿心里却心不甘情不愿,明眼人都知道少爷此时身体抱恙心里头也抱恙,他半句话都不敢多嘴,生怕惹了主子不高兴。
深冬的寒夜里马车辘辘而行,这车不算好的,行起来颠簸得很。旺儿头也不抬,专心为少爷烧茶,却听秦远突然道:“他是真的不想回来了。”
旺儿一愣,手上动作停了停。
秦远:“他既死心塌地喜欢待在外边,我还去找他作什么?”
旺儿心想可不是吗,但他哪敢真这样说,一通话在心里斟酌半晌,最终委婉道:“但十五身上定是缺衣少吃的,纵是要出去,也不能这样出去,岂不容易受委屈……”
秦远喃喃道:“是,他卖身契还在我那。怎样也要全给他,安排妥当再让他出去。”
旺儿忙言有理有理正当如此,秦远好似为自己找足了理由,闭上了眼睛,全不顾马车颠簸,一副只待寻到人的模样。
只有秦远自己知道,他满心都是恐惧。
他脑海中的青年与少年几乎重合,他们都伸出了同样细长白皙的手指,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再送向秦远的胸膛。他们都将自己隐秘的爱意掀开,再决绝地走。他以为重活一趟将不再重蹈覆辙,却没想到,十五还是会走的。他甚至分不清,究竟疾病与十五自己哪一个更无情。他茫茫然地想,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上辈子他是错了,他过于自负,又无心情爱,将十五忽视在一边。这辈子他温柔小意、体贴入微,为什么又错了?
“你看的是谁?”
十五出走前一晚的表情、话语全都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仔仔细细地琢磨,亦问自己:我看的是谁?我喜欢的究竟是谁?假若十五不是十五,他还会喜欢么?
这话问的着实荒唐。十五就是十五,天王老子都变不了。他对上辈子的十五满心倾慕,而不敢亲近,害怕亵辱了人。对这个十五却情不自禁地每日亲一亲碰一碰,若不是年纪还小,早就将人带上床去。他扪心自问,他放在心坎里疼的人就是这个十五,他疼这十五孤僻却温柔、敏感而多情。喜欢这十五害羞又热烈、聪明又木呆。这个十五太过活生生明艳艳了,仿佛是上天与他开玩笑,将一池白月光搅成了赤焰,火燎燎地毫不畏惧地烧起来,而他纵是猛兽,也只能在肆无忌惮的火光前投降。
他算是明白了,秦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