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寒冷,直到太阳升起, 霜花渐渐退去, 才有了一丝暖意。
然而坐在车里, 梅衫衫却能感觉到,卫修向来温暖的手心,略有些泛凉。
“你还好吗?”她担忧地看着他。
卫伯母打来电话时, 泣不成声, 说是卫永德到现在还没有清醒。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 其实还没有实际的证据,能表明卫永德的坠马与卫永言有关。只是——
“我故意没有告诉他真相。”
卫修的声音很轻,心中的情绪太复杂,连他自己也理不清, 只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在这个被寒霜凝固住的冰冷世界里,只有她是温暖的。
“我放任郑倚菱误导他,用郑承望的精神状态做了一个局……我很好奇, 他肯为了自己心爱的‘儿子’,做到哪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我知道了, 我却一点也不高兴。不是因为嫉妒他对郑承望的维护,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放弃道,“我怎么会有个这样的父亲?”
梅衫衫拉下他的手,替他整理着被抓乱的发丝。
“他哪里是在维护郑承望?他维护的,只是他自己罢了。”
她突然调转话题,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牛头人吗?”
卫修似笑非笑:“你说的,肯定不是日本那种?”
“……去你的。”梅衫衫睨了他一眼,接着道,“毕加索痴迷于斗牛运动,他笔下多次描绘的一个形象,是aur,牛头怪米诺陶。”
“在希腊神话中,克里特之王的妻子,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女儿,与海神波塞冬赐予的牛,生下了牛头人身的米诺陶。克里特王害怕被人知道这个怪物的来历,专门建造了一座迷宫,将他终身囚禁在里面。最终,米诺陶被希腊王的儿子杀死。”
卫修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过这个传说。
梅衫衫接着道,“其实这种传说,与父系社会初期的‘杀首子’传统,不无关联。当母系社会没落,男子取代女性,逐渐在氏族中取得了统治地位,许多地方都开始有了杀死妻、妾所生的第一个孩子的习俗,不少还打着祭祀、祈福之类的旗号。”
“这个说白了,只是因为当时女子婚前可以与多个男人有关系,孕后成婚是常有的事,因而婚后的第一胎,往往不一定是丈夫的血亲子女。男人为了确保继承人是自己的血脉,会残忍地杀掉这样的孩子,假托于鬼神,不过是张遮羞布罢了。米诺陶牛头人身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是这种‘血统不纯’的具象化。”
她又举了个例子,“在自然界中,这种现象更加普遍。譬如公狮争夺地盘胜利,赶走原本的雄狮,将母狮们据为己有的同时,会咬死所有尚未成年的小狮子,以免自己辛苦养大并非自己的孩子。”
艺术的主题包罗万象,从历史到哲学美学,从社会人文到自然,梅衫衫闲暇时总是在读书,卫修经常从她口中,听到有趣的观点,有时她将看似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且还能自圆其说。
他再次点头,示意她继续。
梅衫衫讲到结论:“男人——或者说,雄性动物,为了确保自己的基因繁衍下去,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情,都不奇怪,这是动物的本能决定的。”
“但是,”她又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身而为人,人有人性,有lún_lǐ,有亲情。只是有些人,他们的动物性战胜了人性,这样的人,是不完全的,是可悲的。”
她直视着卫修的眼眸,目光温柔而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他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说,“没有人逼迫他,你更没有。这是他的选择,他为了自己扭曲的心态,选择了冲亲兄弟下手。而大伯——有因才有果,每个人得到的,都是他种下的因所酿成的果。这与你无关,你没有做错什么,无需内疚。”
梅衫衫的手按在卫修心口,感受着胸膛中沉稳的心跳,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内疚。你的心是我的,我不许你内疚,不许你不开心,你要听我的。”
卫修的心中,豁然开朗。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无非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卫永德生死未卜,这背后,多少有他的推手。
“嗯,我都听你的。”他拥紧她,抚着她如瀑的青丝,下巴在她发顶蹭蹭。
发丝顺滑微凉,嗅着她发间的馨香,他蓦然笑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梅姐姐好霸道。唔,比我还霸道。”
低沉的笑意在胸腔中震荡,带着股特别的磁性。梅衫衫眼前,精致的喉结上下震颤,下颌上那一小块浅浅的疤痕也随着晃动。
“我明明讲了那么大一通道理!”她咕哝着,轻轻亲了亲那道旧痕,嘟着嘴道,“反正你是我的,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上车时略微沉重的心情,到了医院下车时,已经轻快地飞上了云端。
如果不是探望病人,不适合喜上眉梢,卫修几乎按捺不住眉飞色扬。
他喜欢她关心他,拐弯抹角地宽慰他,甚至霸气地命令他。被她爱着的感觉,如同封存多年的桃花酿,醇香而甘美,令人沉醉,勾人上瘾。
他想,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种瘾。也不愿摆脱。
卫伯母红着眼眶,眼皮浮肿,见卫修和梅衫衫来了,冲他们挤出一抹勉强的笑,“阿修,衫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