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竹一见到林森柏,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像是停跳了半拍。当林森柏走到她身边问她情况时,她什么也不敢说,她生怕自己一说话就会连累林森柏受苦。只是后来的情况,扭转得实在太快,太猛,太出乎她意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她看清了下午时令自己胆颤心惊的三个人,其实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
离开老宅进了新的屋子,咪宝怕她不适应,将她的每一个生活细节都放在心上,甚至问用不用帮她洗澡。她怕自己身上的伤痕被看见,婉言谢绝。可当她站在浴室里宽大的落地镜前,脱掉沾了雨的衣服,看见镜子里那个满身瘀伤的人,她还是被吓得哭了出来。好在是浴缸放水的声音很响,换气扇的马力很足,她的哭声才没被坐在房间里等她的咪宝发觉。
……
时间已经过去一年,那一夜的噩梦还会重复,但端竹不再害怕了。她要回去收拾她的屋子,扫掉地上的碎玻璃渣,擦净肯定已经布满灰尘的桌子和柜子,重新锁好门。
106——狗——
校门外有一个公共汽车站,共有六趟公车会从这儿经过,其中有一辆,能够直达举厢胡同口的公车站。
现在的端竹,已经不是那个兜里一毛钱也不装的孩子了,学校刚按月发了助学金,红彤彤的一张一百块,毛爷爷的头,像太阳,可端竹想买的那本全科题海修正了端竹心中左倾的个人崇拜,标价99。9元。剩下一毛钱,仅是车票费的十分之一。
从学校到举厢胡同,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四公里,十路车用十分钟可以开抵,十一路车却得花五十分钟。端竹看了一眼公车站,埋着头快步往前走。她必须在晚上六点晚饭时间之前赶回学校,否则今晚她得饿肚子。
夏天的热风从地面往人脸上吹,啥也吹不干,光吹出一绺绺的热汗,端竹机械地迈着步子,一心想要快些回家。
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绊住了她的脚步,“端竹!哎呀!我总算等到你了!”她抬头一看,整个人顿时像是掉进了爱斯基摩人捕猎用的冰窟窿里。
来者名叫卜美丽,尖嘴猴腮,眼大无神,头发毛躁发黄,上身穿着镶满亮片的黑色低胸t恤,下身是条粉黄色的百褶短裙,脚登早已过时的恨天高。端竹近来惯了林森柏与咪宝的着装风格,不明她这位不美丽的“后妈”如此不遗余力地糟践自己究竟为的哪般。
林青霞脸上的法令纹很深,卜美丽脸上的法令纹也很深。
但法令纹长在林青霞脸上,体现的是一种岁月荏苒留下的风情,而长在卜美丽脸上,体现的则是造物主做饭时的粗心——明明要捏糖三角的,一不小心捏毁了……罢罢罢,别浪费粮食,捏张人脸吧。
“都长那么高了啊端竹!你爸爸这一年来总说要跟你吃顿饭,没想到今儿个就在这儿遇见你了。”卜美丽揪住端竹的手腕就往路边的树荫下拖,端竹厌恶地甩开她,冷着脸严肃道:“请您别碰我,我自己走。”这女人不但不美丽,也不聪明,前一句说的是“总算等到你”,后一句又来搞巧遇,脑袋莫不是让猪拱过,或是被牛顶过?
现在的端竹,已经快比咪宝还高了,因为伙食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善,她的四肢不再像文竹杆子,虽然由于脖子细,肩膀窄,看起来还是有些像竹签上顶着的丸子,但此竹签非彼竹签,多少算得上肯德基里叉骨r_ou_相连的粗竹签了。如此这般,她学咪宝样子,环着手往那儿一站,气势上已经压过了矮她半头的卜美丽,所以,她不怕她。
“我和你爸爸好想你啊,你知不知道?”卜美丽貌似真诚动情地望着端竹,她欺前一步,端竹便后退一步,当她刚沾过屎的苍蝇般肮脏,“我这就给你爸爸打电话,他知道你在一定很高兴。”
端竹侧过脸去,望着街道上来往行人,计算自己如果跑回校门口需要花多少时间:这里距离学校,约半里地,折二百五十米,正常人正常跑一百米,需要十五秒钟,二百五十米,则是三十七点五秒钟。三十七点五秒之内,只要她不被那个“舅舅”的匕首捅伤,她就安全了,但“舅舅”尚未出现,看样子也不会在二十五秒之内出现,所以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没有必要作出在大街上狂奔的事情来。
“请您不要自说自话,我对见他并不感兴趣,我要回学校了。”
咪宝阿姨说,女孩子,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只能用动作,而不能用言语表达,不然会自贬身价。端竹近来把咪宝奉为偶像,把咪宝说的话当金科玉律一样遵守着,所以她想趁卜美丽打电话的时候与她划清界限,顺便道别。可是就端竹这戒尺脑袋,你就是把她打死,她也想不到卜美丽刚把手机放回裙兜里,她那位“父亲”就不知从哪个下水道的窟窿眼里钻了出来,又是一把扯住她的手,嘴里说着亲热的话,任她如何挣扎也不肯放手。
端竹急了,一张清纯可人的小脸憋得通红,“您若再不放手,我会喊救命的。”
“你是我亲生女儿,户口本上我华布举是户主,你连跟我吃顿饭都不肯,你喊救命啊!喊啊!就算警察来了,也只会说你不孝!”华布举笑嘻嘻地从裤兜里拿出那本害林森柏花了五万买通各种关系才弥补了手续缺失的红皮小本,手上劲道半点未松。
壮年男人的力气终究不是端竹一个未成年小女生能比得了的,端竹可以俯视她那矮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