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闻言笑了一声,却只道:“不愧是李大人。”心知对方若不是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也不至于出言得如此直白。
李斯见他仍不言明,便又道:“臣才智愚鲁,但若公子有何吩咐,却也定尽力而为。”
扶苏看着他,默然片刻后道:“居于粮仓固然胜过舍厕,只是……若有金玉之堂,却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李斯目不转睛地同他对视许久,只慢慢笑道:“若有金玉之堂,怎甘居于粮仓?”
“大人果真是剔透之人,日后扶苏若掌有这金玉之堂,则定不缺大人一方席位。”扶苏低眉看了看石桌上的竹简,慢慢笑道,“只是……扶苏初涉这刑名法术之学,若有不明白之处,便全依仗大人指教了。”
“指教不敢,臣自当尽力而为。”李斯起身,拱手一拜。心知这一拜之下,便给了划定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只是略一回想,他不得不感慨,先是用韩非做引,进而提及自己旧时际遇,终至于表明本意。这位长公子平日看着温文柔和,胸无城府,然而今日这般步步为营,每一步皆是触到自己薄弱之处,此番手段,却是不得不他对过去的认识有所改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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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李斯于书房求见嬴政。
他今日前来,乃是为这些时日于朝中争执不休,却又始终没有定论的话题——分封制的去留。而与那些大臣不同的是,他不仅主张废除分封制,心里也有了更好的设想。
便是以郡县替分封。避免国中之国各自为政的同时,又能足够权威地把控地方,确保帝王无上的权力。
嬴政一身皂色长袍,背身立于昏暗的大殿之中,整个人散发着沉重肃穆的气息。他闻言沉吟了许久,没有说话。
实则他这前世的一幕幕,在他心中仍如明镜一般地澄澈清晰,根本不曾忘却一分一毫。然而他却分外耐x_i,ng地一直等着,等着李斯或者其他什么人,向他提出这般建议。
除却扶苏的种种,他从不认为自己前世有何不妥,故也无心去改变什么。他只是想借机看看,自己身边这些人,是不是还一如往昔。
故沉吟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来,慢慢道:“此法可行,即日便由你起草相关条例,再交予朕过目。”
李斯心下虽讶异对自己的提议,嬴政竟不曾让群臣议过,便这般定论。然而细细一想,却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独断而不容忤逆。
“诺。”由是他上前一拱手,恭敬应下。
嬴政已然徐徐走到书案边,低头拿起一卷书,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口中道:“你且去罢。”
然而李斯却立在原处,一时未动。抬眼看了看他,却道:“陛下,臣有一事奏报,不知……当讲不当讲。”
嬴政并未抬眼,闻言只道:“讲。”
李斯停顿了片刻,道:“臣听闻……长公子近日有心研习法家学说,不知陛下可知此事?”
“哦?”嬴政闻言,翻阅竹简的手竟是一顿,抬起眼来,“此言当真?”
“不敢有半句虚妄之词。”李斯垂首道,“此事朝中已有传言。”
那日虽应下扶苏的暗示,然而李斯在官场混迹多年,自然比旁人多分心思。心知纵然这长公子有意拉拢自己,但毕竟离皇位还有一步之遥,便是这一步,也有可能差之千里。
而这朝中最举足轻重的,自然莫过于面前的人。故李斯今日对他言明此事,便是有意谈谈嬴政,对此事将会作何反应。
然而他未曾料到,嬴政将手中书卷挪了开去,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竟是轻笑了一声,道:“他平日里只把儒道挂在嘴边,也会有研习法家学说的一日?”
见他如此反应,李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只能道:“兴许是公子忽然顿悟……”
“有意思。”嬴政却已是喃喃地打断。他面上那抹笑意还在,然而这话却仿若自言自语。
李斯默然,片刻后却见嬴政慢慢收了笑意,只道:“朕已知晓,你且退下罢。”
李斯应声而退,然而放一转身,又听嬴政道:“等等。”
“陛下有何吩咐?”
他回过身去,便听嬴政道:“扶苏初涉此道,必有疑惑,若他愿意,今后你便是他的老师。”
这却又是李斯不曾想到的,但他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闻言只道:“诺,臣定当全力而为。”
嬴政立在书案边,直到李斯告退而出了许久,都不曾重新将目光挪回手中竹简上。
片刻之后,他忽然放下竹简,大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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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之中,扶苏仍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身前的石桌一角,堆着高高的竹简。
时已深秋,梧叶已掉落殆尽,枝头一片稀稀疏疏,而院中的地上却满是枯枝败叶。
在他身后,下人拿着扫帚正轻手轻脚地打扫着落叶。而扶苏恍若未闻,目光只落在竹简之上,神情似是格外专注。
只是下人打扫到一半,一抬头,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已然立了个高大的人影。及至抬眼看清了面前人的容貌,惊得便要叫出声来。
而对方只是沉着面色冲他一摇头,那眉宇间的迫力便让下人立即噤声。
不敢久留,在对方的示意之下,下人拿着扫帚匆忙而小心地离去。
听闻脚步声渐行渐远,嬴政才回转目光,望向院中的人。
扶苏仍是无知无觉地坐在石凳上,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