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袄裤?他何止有两条袄裤,自打家里搬进燕京,他每次回去都会发现自己会多了很多衣裳,不是一两件,是一堆堆,一年四季,见什么客要换什么衣裳,在什么亭子吃饭都要换应景的衣裳。
什么样子的玉佩要搭什么腰带,什么样子的鞋要配什么袍子,就这样,他们这群外来的新贵,在人家老贵面前,依旧是土,穿不出他们的漂亮,总就自卑自己好像缺些什么。
他受了气就跟萧娘娘嘀咕,娘娘心疼就赏了宫里给六皇子新做的几件时兴袍子,他穿起来在皇爷面前转圈,皇爷也是笑眯眯的,还让人给他拿了新的络子配衣裳。
他生的好看,家里的长辈,宫里的长辈都爱打扮他,就连皇爷都是亲手给他画了甲胄款式,让军器监拿上好的材料给他做。
从前跟在皇爷身边的那群少年军士,都是皇爷看着长大的,他们本以为什么都是最好的,可那会皇爷还笑他们,你们这帮小可怜又见过什么好日子。
然后大人们就齐齐心疼起来。
南征北战,他们跟着颠簸也许在父母眼里,就是受罪了。
想必皇爷是见过好日子的吧,像燕京这些老贵这样活着,穿二两不到的里衣睡觉,六个大丫头一夜不眠驱赶蚊蝇,后来日子不好了,皇爷才反的……
对,老谭家就是老贵,跟燕京那群看田舍郎般看他们的老贵,他们是一种人。
多日来缠绕在自己心里的疙瘩彻底解开了,那些隐约的嫉妒,隐约的自卑,统统就化为了鄙夷。
呵~不过如此。
常连芳面色郑重的指着这些纸道:“二哥,这些不是~军令。”
陈大胜似乎是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就点点头道:“不是~对,不是。”
常连芳揭开这个结果,内心愧疚无比,他不是对陈大胜愧疚,是对自己的爹愧疚,这几年,他好像对自己的爹不太好,就只跟着皇爷转悠,害的他爹总是满面幽怨的盯着他们看。
他一直不愿意回想他爹把他送到新兵营那件事。
直至现在他才明白他爹说那话的意思,他爹说,你这臭小子在富窝里呢,甭以为你在新兵营一趟这世上的东西你就见全乎了,你哪里知道这世上有多少腌臜事儿,见天吃饱了撑的跟老子拿大……
每次他被点将,从战场上得意洋洋的回来,跑到皇爷面前交令的时候,皇爷哪次不笑眯眯的说:“呦,我们的小将军长大了,这次没有嚎吧?做得好!有赏!”
那时候的皇爷可不比现在这样,战场里的外财来的容易,也赏的容易,他也这样,觉得没什么了不得的。
如此,皇爷身上有啥好物件,他看到了,就缠磨着要点自己的将,赢了回来就赖皮着要,他爹没看到便罢,看到了就要追着他打,所有人看到都笑嘻嘻的,他们笑嘻嘻的……
自己怎么那么丑陋呢……常连芳忽然想哭,也就哭了,他抬起手抹下自己的眼泪,对陈大胜说:“二哥,他们就糊弄你们呢。”
陈大胜愣了一下,以为常连芳替自己难过,便安慰他说:“你别这样,其实,其实我们几个也有想过的,真的,想过的。”
常连芳尴尬又窘,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的脑子里就反复就出现从前,跟皇爷东西没要到还挨一顿揍,就跺着脚对自己爹叹气道:“爹啊!要不,我就给大都督做儿子吧,做您儿子太难了!”
他气的掀起帘子出帐,身后哄堂大笑,他爹在背后喊:“早就不想要你了!当谁稀罕?快走,快走!!”
皇爷也笑:“成,老子不嫌弃儿子多,说定了,给我了,你不兴后悔!!”
“臣~倒是不后悔……那,那老太太,老太太不一定愿意,末将,末将还有事儿……”
然后,一群叔叔伯伯就在那儿笑。
现在想起来,他们哪次得的军令,不是长辈们反复衡量,必稳会赢,才舍得让他们出去磨刀见血。
就这么护着,连皇子带他们三十多个,依旧有人吓的离开,说是去读书了,如今皇爷身边,除了皇子,也就两三个从前的长成了。
那些离开的,皇爷也没怪罪,毕竟他争天下,没得把旁人的骨肉拿去抛灰,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可是意外死去的,皇爷每次到了祭日,都要换了素衣,亲自祭祀,静坐许久。
他们留下的这几个,皇爷真是当亲儿子的。
而在那群少年将军里,常连芳也敢自信的说,他是唯一在新兵营见过一口真血的,也凭着这一口真血,他的功劳没一桩是假的,皇爷只要敢用他,他就能让皇爷满意……可是现在,那些功劳都烟消云散了。
抬手用衣袖擦去眼泪,常连芳就觉着脑袋无比清明,他也从未这般冷静过。
他得帮义兄把眼前这事儿,以他的经验掰扯掰扯,不然这亏得直接气的到棺材里都不闭眼的。
他举着“军令”问:“二哥!你要去皇爷面前告御状吗?”
陈大胜一愣,继而站起来,离开遮雨的旮旯地儿,到外面淋着雨水蹲下,他双臂抱着脑袋蹲,如那没有母鸟护着,露在雨水里鸟雏儿般的无依无靠。
他的几个兄弟看到也要跟,却被常连芳拉住了。
“别去,让他好好想。”
余清官看看那叠军令,喉咙上下打结,好像一颗小核桃堵在他的嗓子眼,半天他才吐出俩个字:“啊~好。”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