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有了动作。信徒们大约是陷入了一种惊异之中,他们目不斜视,死死盯着这个中了什么咒术的女人。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相反,萌生出了一种崇敬,一种憧憬。这过于执着的病态的某种东西埋藏已久,如今忽然爆发出来,让人类变得不像人类。也或许是长兵的存在强化了这种信念。
白涯忽然想起一件令他记忆犹新的事,如果活着回去,他要讲给那两人听。
他曾随父亲去过一个村子,那里有作乱的妖怪。他们没有钱,但父亲还是答应为他们降妖除魔。他做到了,庞大丑陋的妖怪被击溃,山一样的躯体轰然倒下,激起一片尘土。在那之后,原本躲藏的村民们忽然鱼贯而出,争着抢着拿出厨具与农具,将妖怪的尸体迅速瓦解,它绝无重新站起来的可能。那时它没有死透吧,眼睛还会动,还会喘息,胸口就那样剧烈起伏着,左右翻转着眼睛,直到那几只眼珠子都失去神采,整个躯体都化作白骨。那场景过于震撼,像是死掉的高大的猛兽,在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虫子们簇拥包裹,顷刻间只余残渣几两。父亲问他们是在做什么,一个忙着割肉的村民头也不回地问,那还用说,填肚子了。
那日,他们饥饿的样子过于可怖,眼里都冒着绿光,像饿了十天半个月的豺狼。后来父子俩才知道,这便是那个村子的生活方式。他们不会搬走,因为无处可去。仅存的口粮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出穷山恶水。此地妖怪也多,有刚出去没多久就逃回来的人说,以前离开的人没走出去就被吃了,遗骨为证。只是很少,很少,有像是白姓父子这样的游侠路过,能帮他们解决一部分温饱问题。
再后来他们就走了。过了两年,他们还能听到那个村子的传言。据说山民们依然没有走出去,还是靠那些落后的工具与偶尔幸运的帮助苟活。父亲也再没有回头救过那个山村。
“为什么不帮他们了?”小时候的白涯这么问过。
“帮不尽,杀不完。我们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一时的帮助无法代替永久的拯救。有些东西你意识到它其实永远无法根除时,先前伸出的援手也失去了短暂的意义。这便是白涯对这些海边村民的印象,一模一样。不论妖怪还是这些无法被拯救的人,杀一个杀两个,都没什么感觉。
死亡就是拯救了吗?他不清楚,只觉得其实父亲顺其自然的方法才是对的,自己不应干涉。只不过如今他深陷其中,不得不用自己的方式求生,用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了。
之所以想到这件事,不仅是因为这两个村子给他的感觉很像。在此刻被激发出的根因,在于那种眼神——仿佛看到救世主一般,是一种力量的见证。他们看那半死不活的女人,就仿佛看到了某种救赎,像那时的村民看到自己的父亲……而且可能不止一次。尽管,他们或许还能意识到,她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他们每个人都能有这个机会。
有机会……变成这样。
这样——
所有的夜叉都安静地悬停着,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就好像他们才是一群信徒。这是某种奇怪的仪式吗?那女人的伤口快速地愈合,皮肤化为那种脏兮兮的颜色,并且浮现出了凹凸不平的棘状突起。手指间生出蹼,肩背上竖起鳍。她的长发开始脱落,牙齿也是,被尖锐的獠牙顶替了,像那时的老者,且更甚之。
“光污染”传染了,很多先前受了伤的人,忽然也翻了白眼,开始抽搐起来。
就在那一瞬,白涯忽然开始怀疑童男童女作为“贡品”的定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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