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鲜卑人,不太知道鲜卑人的丧葬过程,仍有一个仪式没有进行,故是秃发勃野不好於此时贸然上去。
在他们刚到时,秃发勃野就看到墓室外的一角,瑟瑟蜷缩着四五个男女。
果然,在置罢陪葬器,杀掉马、狗,扔入火中,并烧起拓跋连的衣服后,很快,七八个鲜卑甲士把那四五个男女带到了吟唱跳跃的巫婆、巫师前。待巫婆、巫师诵咒、祈祷之后,甲士抽刀在手,不管这几个男女哭哭啼啼,一人负责一个,将之尽数杀了,推入墓室中。
不用说,这几个男女,要么是拓跋连生前宠爱的妻妾,要么是他宠信的奴婢。随着社会的开化,人殉在鲜卑部族中已不多见,但还是有的。
至此,鲜卑丧葬的几个大步骤,都已结束。
秃发勃野心道:“到我出场的时候了!”擦掉汗水,振作精神,调整了下情绪,蓦然用鲜卑语放声而歌:“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土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夜色下,火光明暗,肃穆哀伤的气氛里,凄凉的歌声立刻吸引到了拓跋倍斤的注意。
这歌名叫阿干之歌,是方下魏国王室慕容氏的一位祖上所作。
阿干,鲜卑语,意思是兄长。
和秃发、拓跋两部的旧事如出一辙,慕容氏的那位祖上在继承了部大之位后,忌惮他的庶长兄吐谷(yu)浑,於是借口吐谷浑部众养的马与他部众养的马相斗,痛斥吐谷浑,质问他为何不率本部离得远点,非要与自己的部众牧地相邻?
在此前慕容氏那位祖上与其叔父争位的时候,吐谷浑没有帮他,保持中立,知道他是在没事找事,就说,马是畜生,斗是它们的常性,何必迁怒於我?远离容易,我带部众远去万里之外就是。便领着早年其父分给他的一千七百户牧民,西迁而行,到了陇州的南边。
吐谷浑带走的这一部慕容鲜卑,繁衍至今,也建立了粗陋政权,即於下被外部呼为“吐谷浑”的吐谷浑鲜卑。
慕容氏的那位祖上后来懊悔,追思之,就作了这首阿干之歌,岁暮穷思,常歌之。
“阿干欲归马不归”,唱的是吐谷浑离开未久,慕容氏的那位祖上就后悔了,遣人去追。吐谷浑说牧场狭小,我是卑庶,理应把牧场让给我弟;你们要我回去也行,请试驱马令东,马若还东,我就相随而归。追者二千骑,便拥吐谷浑部的马向东,哪知才出数百步,马群就悲鸣西走。如是者十余次。委实没有办法了,追者跪地说道:这不是人能办的了!只好放吐谷浑引部西去。
阿干之歌虽是慕容氏所作,但其所唱的“嫡庶分家”之故事,在鲜卑各部是普遍存在的,故是传播甚广。拓跋倍斤知此歌。
他听到歌声,问道:“这是谁在唱?”
此前在城门口见过秃发勃野的那个拓跋大臣回答说道:“是陇西秃发部大的儿子勃野。”
“便是定西的那个使臣?谁叫他来陪从送葬的?”
“是我大胆做主,同意他来的。”
这个大臣名叫丘敦犍,是拓跋本族的十姓之一,现为拓跋倍斤的亲信重臣。
拓跋倍斤“哦”了声,不再追问,说道:“召他近前。”
两个鲜卑侍臣把秃发勃野叫了过来。
拓跋倍斤盘腿坐在地上,也不起身,上下打量,心道:“好一个俊武的儿郎!”说道,“你是秃发的儿子?”
拓跋倍斤登位以来,四处征战,北破高车,西败铁弗,战功赫赫;因在慕容魏国做过十余年的质子,学得了魏国的典制,对本部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一变固有的部落松散形式,效仿魏国,设置百官,分掌诸职,拓跋由是乃有章制,文功亦卓;拓跋部之前并无城池为都,可汗也是住帐於野而已,筑城於秦之盛乐旧县附近,定为汗城,也是拓跋倍斤的决定。
本就是个雄主,兼新遭刺杀,爱子身死,杀气腾涌,他的目光就越发给人以威压。
然在他的注视下,秃发勃野不卑不亢,答道:“是。”
“为何唱阿干之歌?”
秃发勃野把对那拓跋军官用过的说辞拿出,稍做变化,答道:“我部与贵部原为一家。在下素闻可汗世子的美名,渴慕谒见,述以先人谱系,或可与世子论为兄弟,却方到盛乐,骤然剧变,世子不幸遭害,我心哀恸。阿干之歌唱者,是慕容氏不得再见其兄;如今世子已逝,勃野亦不能见得了!思之郁垒,哀难自禁,不觉而歌之。”说着,泪如雨下。
拓跋倍斤很喜爱拓跋连,被勃野触动感情,眼眶湿润,说道:“难为你有此心!”吩咐道,“说来你家与我家确然同祖。你坐下吧。”
有资格坐到墓室边上送葬的,不是亲族,就是亲近的朋友。让秃发勃野坐下,说明认可了他至少是远亲的身份。秃发勃野行了一礼,坐到了倍斤的身侧。
安崇等人望见之,心中皆道:“勃野之策,最难的便是第一步,得到倍斤的好感。倍斤让他坐下,事情已经成了!看来不用再等太久,很快就能与倍斤阐述相盟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