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悲又怒,纷纷叫嚷:“杀了毕方恶贼,为章家兄弟报仇!”叫嚷声中,忽听得头顶喀喇喇、喀喇喇两声响,似乎是甚么东西断裂。众人愕然住口,跟着便觉头顶泥沙簌簌而下,跟着嗒嗒连声,屋顶椽子一根根掉落了下来。
俞清猛地省悟,叫道:“不好,庙要塌了!”余人被他一语提醒,登时明白过来,这座小庙破败失修多时,内外都早已朽烂,先时黑暗中一番剧斗,人人都是全力出手,内劲鼓荡之下,这些敝旧不堪的柱子墙壁哪里还能支撑得住?管慎之叫道:“大家快快出去!”各人有的捡拾兵刃,有的扶起受伤的同伴,向门口涌去。
刚刚离得庙门,走出几步,便听一声巨响,正墙塌了半边。众人惊魂甫定,纷纷道:“好险!好险!”
忽听一人叫道:“师妹!我师妹还在里面!”跟着便往那破庙里冲去。蓝心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人背心,斥道:“你不要命了么!”说话间,又是轰地一响,小庙前半部屋檐坍了下来。
那人正是廖云恺。他被俞清一力撞开,无巧不巧,头顶对正了佛座上一处尖角撞去,竟尔晕了过去。昏昏沉沉间,只听见众人大叫:“庙要塌了!快出去!”便糊里糊涂地起身跟着跑了出来。到得门外,被大雨一淋,神智忽尔清醒,想起詹薇,登时急得大叫起来。
他用力一挣,自蓝心隐手中挣脱下地,向庙门口奔去,然而庙门已塌,哪里还走得进去?一时茫然无措,只不住大叫:“师妹!”叫了两声,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惭愧,心道:“方才大家自顾不暇,他兄妹原本又不是和咱们一路的,都没顾得上他们。”跟着有人“啊”地一声,叫道:“糟糕,毕娘子也在里面!”
那毕一凤是“九龙刀”欧阳杰之妻,为报夫仇而来,因众人中只她一个女子,平日只随众追赶,并不与旁人言笑,休息时也往往避开另坐。这时一经提起,众人都着急起来,心道:“那小姑娘也罢了,毕家娘子千里为夫寻仇,令人好生相敬,又和咱们同仇敌忾,撇下了她,忒也说不过去。”冯士英道:“大家快搬开了门口木石,相救毕家娘子。”
便听一个妇人声音道:“不劳冯大哥费心,咱们已经出来了。”断壁残垣之后,慢慢转出三个人来,正是毕一凤、詹薇和俞清。
廖云恺一怔之下,随即大喜若狂,飞身奔去,抱住了詹薇,呜咽道:“师妹!师妹!谢天谢地,你……你安好无恙。”詹薇轻轻挣开了他怀抱,道:“师哥,你带了伤药没有?俞大哥为相救咱们,肩上受了伤。”
廖云恺听她语气颇为冷淡,心中奇怪,然而正是欣喜万分之时,顾不得多想,道:“有的,有的!”从怀中取了本门的伤药出来,要给俞清,一递却递了个空。原来管慎之早走了过来,将俞清拉向一旁,走到一棵大树下。这时雨势渐弱,枝叶尽挡得住雨水,管慎之晃亮了火折,察看他伤势。
只见俞清肩背处鲜血微渗,约有两掌宽的地方青紫起来,料想是为落下的梁木砖瓦所伤。虽然他内功深湛,这一点皮肉伤损不足为患,瞧那伤处狰狞,自必也甚是疼痛。管慎之哼了一声,道:“你甚么时候又闯了回去?要逞英雄,也不叫我一声。”俞清笑道:“我何尝不想?只是来不及啦。”
原来俞清见小庙摇摇欲坠,突然间想起之前见到毕一凤和詹薇倒在佛像后面,当时急于与毕方缠斗,也来不及细察,只在匆匆掠过之际,听得二人尚有呼吸。当下众人向庙门口急奔,他却往殿后行来,果然在地下寻到了两个女子,都只被点了穴道,并未受伤。匆匆解穴之后,前方庙门已倒,幸而后殿尚有一扇小门,年深日久,门轴早锈作一处。俞清手起一掌,连门带锁都打得粉碎,三人这才逃出了生天。
管慎之将他肩头涂上了伤药,就着手中火折光芒,看见他左颊上细细一道刀痕,道:“你脸上怎么也受了伤?”
俞清不解道:“甚么伤?”伸手往脸上摸了摸,只觉一阵刺痛,记起前事,道:“不妨碍。先时被毕方狗贼在脸上划了一下。”管慎之“嘿”了一声,道:“原来连你也不是他对手。”
俞清不语,心中浮起黑暗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一剑落群星”递至第七剑时,毕方以刀尖在他长剑上一点,借力上跃,跟着一刀劈向他头顶。其时佛像帐幔之后,暗无寸光,然而对方一刀挥出,不偏不倚地便点在飞舞的长剑正中。倘若不是俞清心思敏捷,料敌奇准,听得那一声刀剑相叩的轻响后立时侧身避让,则这会儿便不是左颊上一道细痕,而是天灵盖上一个大口子了。
俞清将这一节来来回回默想几遍,始终不解毕方如何能在“一剑落群星”这等繁复招数之中听风辨位、破解他那一招。他自少年时浪迹江湖,大大小小的恶战苦战经历无数,然而论起生死一线间的惊险,却是以这小小庙宇中的三招两式为最。
管慎之见他怔怔不语,道:“你怕了么?”
俞清回过神来,握住了他手,道:“为阿闵报仇,我怎会害怕?”这一回管慎之并不挣脱,良久,长长叹了口气,道:“便是杀了毕方,阿闵也活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