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暗暗舒了口气。
曲和家里没有酒杯,只好拿了两只不成对的马克杯来,一边笑道:“不好意思,只能因陋就简了。”黄志雄摆了摆手:“没那么多讲究。”一面放下书本入座。两只杯子,一只倒了气泡酒,另一只倒了曲和不知名的烈酒。曲和举起自己那杯,正想同对方干杯表达一下谢意,只见黄志雄仿佛早已等不及这一刻,仰头一口将杯里的酒喝干,立刻又倒上一杯。
曲和不知道怎么治疗酒精依赖,但也明白戒掉一种瘾有多难。他心里叹息,也不便再多说,只是自己敷衍着喝了一口气泡酒。那酒入口清爽但不甜腻,不知是偶然,还是黄志雄特意挑了适合男性口味的酒。曲和夸奖道:“这酒不错。”
黄志雄只是笑笑,朝他举了举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这顿饭吃得气氛并不热络,反而有些淡淡的尴尬。黄志雄不怎么说话,曲和只好自己挑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来寒暄。他还记着那次拉黄志雄时对方的反应,心知这男人身上不知有多少故事,随口提问怕就踩了什么雷区,不如说说自己。于是曲和简略说了自己来法国念博士,来的日子不长,但是遇到了许多照顾自己的好人。听他一一叙述那些在异乡遇见的新朋友,黄志雄仍是很少给出回应,不过点点头笑一笑,最多回答三言两语罢了。曲和怕他是听得无聊,可一瞧那人的神色,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曲和,又仿佛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曲和越发觉对这人背后的故事好奇起来。
饭后两人回到客厅,时间刚过八点。曲和留黄志雄再听几首曲子,那人也没有十分推辞。曲和请他坐在壁炉前最柔软的那张沙发里,自己拉起一段和缓的行板。房间里极安静,大提琴的声音仿佛有了实质,厚重地盘绕在人的心头,曲终之后也不散去,连曲和自己也不觉忘我,出神良久,才转头去看黄志雄。
那人却在这几分钟的琴曲中窝在沙发里睡着了。他姿势别扭地歪着头,表情却很舒展,睡得十分安然。他手里抓着新开的一瓶酒,这时候手指渐渐无力,那酒瓶就一点点下滑。曲和把琴扶到一边,上前去把那瓶酒拿走。黄志雄丝毫没有察觉。曲和想了想,去卧室抱了一床薄毯来帮他盖好,又回到座位上,选了一段更安静舒缓的曲子演奏,自己却走了神。
曲和收拾餐桌时才发现这一顿晚餐,自己的注意力只在找新话题不至于冷场上,没发觉黄志雄喝光了一整瓶烈酒,食物却只是略动了动。他猜测自己贸然请人家来家里吃饭,也许到底是唐突惹人不快了。这样一想不免有些郁郁,回到客厅,却见黄志雄并没有走;他试探性地邀请他多留,对方也答应了,可他却听着曲子睡着了。而自己不仅没生气,还换了更适合他安眠的曲子来。曲和忽然觉得这人就像只刚被捡回来的流浪猫,捉摸不透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可也对他发不起火来,只能想办法把他照顾得更舒坦。
曲和瞥了一眼黄志雄的睡颜,不由笑了起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沙发上安稳睡着的人轻轻一动,接着醒过来了。曲和听见动静,琴声也随之中断,带笑打量着黄志雄。那人眼神迷茫了几秒钟,渐渐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一下子坐直了。曲和见他这样,不禁笑出声来:“睡得好么?”
黄志雄难得露出几分尴尬的样子,轻轻说:“真抱歉。”曲和在国内演出时原本见惯了那些坐在贵宾席里打瞌睡的人,明白古典音乐在许多人听来都是无聊的,因此虽觉有些遗憾,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正想开个玩笑绕过这个话题,黄志雄已经接着说道:“你的大提琴很神奇。”将曲和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黄志雄站起身来,四处寻找他那瓶酒。曲和一言不发地递过酒瓶,他接过去,马上像是渴极了一样灌下去小半瓶。
他握着瓶子坐回沙发里,并不看曲和,而是垂着头盯着地面。他沉默几秒,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想起很多旧事。”
曲和望着他道:“音乐有时确实会让人这样的。”
黄志雄摇了摇头:“只有你的会这样。”他又喝了一大口酒,长长地叹了一声。他的眉眼本藏在凌乱的头发后,曲和看不清他的神色,可忽然清晰地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了沉重的伤感。他不由轻声说:“对不起。”
黄志雄却因他这句话笑了:“是我该谢谢你。”他终于抬起眼睛回望曲和,“很久没觉得这么踏实了,谢谢你。”
他的话一如他的人般令曲和觉得费解,但也无法多问。黄志雄已经站起身来,走去捡起仍留在大门边的纸袋——那纸袋已经空了。他把纸袋随手揉了两把夹在胳膊底下,朝曲和点了点头,回身就要离开。曲和忙站起身叫住他:“请等等,”他心中隐隐有个责备的声音在说自从遇见这个人,他已经几次头脑一热冲动行事,可仍是接下去说道,“太晚了,睡在这里吧。”
黄志雄露出略有些自嘲的苦笑,摇摇头:“太叨扰了。”
听他这样答,曲和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他又道:“那……再来听音乐?”
黄志雄微微扬起眉毛,脸上的苦笑变成了一个些许惊讶的表情,接着又露出了那种掂量思索的神情。最终他舒展了眉目,换上了一个温和得多的微笑,第三次说道:“谢谢你。”
tbc
有些地方现在不太明了,会在后文有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