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道:“申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奚齐也曾这么问过他,最后却先死了。
死,又有谁不怕呢?但申生仍选择闭上眼睛,攥着拳头,让身体站得笔直。
他只是做了自己认定的事。
然而等来的却不是疼痛,只觉脚上一松,却是里克斩断了束缚的铁链。里克看着他,目光闪动:“可臣却不敢再杀一个公室之人了。”
这自然是谎话,像里克这样的人,不讲道义,只有算计。
申生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他此刻却也无可反抗:“你留着我,不怕被人认出来?到时候这件事也会被牵连而出。”
“放心,你能在这里,”里克道,“也就能在别处。”
就在这时,那些手下过来汇报,说是搜了整座院落,都不见优施的踪影。
申生道:“他知道留着没用活路,已经是从后门逃走了,现在也追不上了。”
里克盯他一眼:“那就你跟着我们走吧,故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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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阵子,优施才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爬出来。
合上箱盖的时候,申生低声对他道:“等我们走远,你便出晋国,以后再不要回来。”
现在,应该是走远了吧……他避开地上散落的血迹,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作为一个只会装扮唱曲的伶优,他最不应该参与的就是这些血腥残忍,宫廷争斗,然而从最初给诡诸取乐,到被骊姬看中,再到被奚齐秘密安排来服侍申生,哪里有自己做主的机会?
毕竟在这些人面前,他只是一条狗。
那日午后,申生突然对他说有一事相求。说是相求,其实却是威胁:“我知道,那天晚上,与骊姬在一起的人是你。”
这个温文内敛的故太子看着他,目光锋利如开了刃的剑:“你说……一个儿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娘亲与人私通,他会怎么样?”
优施被他的目光牢牢地钉住了。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便彻底击垮了他。奚齐的脾气如何,他是最明了的,而奚齐此时又对申生百依百顺……
不答应,他会死;就是杀了申生灭口,他会死得更惨。于是优施只能应下。
他是一条狗,可他也是怕死的。
院中的尸体都已被带走,但血腥气还弥漫在鼻尖。
优施突然想起自己收拾好的财物衣裳,便跑到自己平时的住处去拿。刚一推门,就觉得颈上一凉。
袭击他的人是里克的一个手下,满脸横r_ou_,手里就拿着那个包裹。他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就知道你会回来。”
优施死命地去抓自己的喉咙,但他只能发出一些“嘶嘶”的声响。
鲜血从破洞中汨汨而流,最终带走了他的生命。
那个手下满意地垫了垫手中的财物,看着优施相貌y-in柔的脸,“啧”了一声,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擦净了匕首的血。
像不过杀了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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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的风雨,狂风卷地,雨势倾盆,席卷了整个晋国。
申生就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雨后狼藉的景象。他被里克安排在绛城的另一处僻静院落,里里外外,都有里克的手下看守着。
院中的花草被打得凋零委地,让他不禁想到了宫中。以前夷吾总爱侍弄这些,种了许多,因此常被养母贾君痛斥。如今自己离开晋宫也有近半年了,那些曾被j-i,ng心照料的花草,现在还好么?或者都已枯萎了吧?
他被里克囚禁于此,想要知道什么消息,都是通过对方。
而今日,他里克来的时候喜形于色,显然十分高兴,因为“国君重病去世”的消息已然被召告天下。
“重病”自然只是个说辞,实际上是奚齐和随从的尸首终于在野外被人找到,而且找到的时候已经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
车没了,值钱的物件都没了,衣裳都寻不见,只能想到是歹人谋财害命,至于是谁,又是怎么让奚齐亲自来见却只带了寥寥数人,就不得而知了。朝中查来查去,有里克夹在当中,一些线索也都不了了之。最后为保公室尊严,群臣商议定了,才放出了这个消息。
申生问道:“便无人生疑?”
里克笑道:“有又如何?眼下关键的是迎立新君。”
申生打起j-i,ng神:“重耳、夷吾他们……现在在哪?”
里克道:“重耳辗转去了齐国,夷吾则近在梁国,你认为两位公子谁更合适?”
申生沉吟半晌,道:“夷吾心善,但胆小多疑,没有主见;至于重耳……”他顿了顿,“待人真诚,心有决断,既能御下,也能得民心。”
里克道:“他当初被寺人披追杀,才逃到远地,不知道现在还肯不肯回来。”
申生道:“为君者当心怀宽和,不计前嫌,如果他不肯,那边算我看错了。”
里克点点头。要走的时候,申生仍不放心,问道:“奚齐之事真的无人追查?荀息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