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没有一丝闲暇,身兼无数重任,殚j-i,ng竭虑。她曾想过他人生的乐趣是什么,但现在想来,乐趣对于他实在太奢侈了,他的整个人生,或许只有对李唐皇家的责任,没有自己的人生。
因为他姓李,他是夔王李舒白。
黄梓瑕默然望着他,他却回过头,不偏不倚的,两人的目光落在一处,互相对望许久。
她垂下眼,而他依然看着她,问:“郭淑妃的秘密泄露,你想过禹宣会落得如何下场吗?”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说:“王皇后不会将此事揭露,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皇后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警诫郭淑妃,让郭淑妃也成为出面提议皇后回宫的人之一而已。”
“与王皇后相比,郭淑妃实在太不聪明了,不是么?只有一个女儿,却妄想着凭借皇上对公主的疼爱而扳倒生育有一双子女、还亲自抚养太子的王皇后;在最该谨言慎行的宫廷之中,却还亲手写下情诗,授人以柄。”李舒白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想了想,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肯定,与禹宣有私的,不是同昌公主,而是郭淑妃?”
“在知锦园,看到未写完的那一句诗时。”黄梓瑕扬起脸庞,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一盏一盏亮起的灯火,轻声说道,“既然那不是同昌公主的笔迹,那么当日在知锦园的那个人,应该才是杀害豆蔻的凶手。原本已经准备让豆蔻移居于外的公主,能一力护持,宁可让驸马误会怨恨自己,也要遮掩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她的母亲郭淑妃了。而她的字迹,与那一日禹宣烧掉的信上的那句诗,是一样的。”
天色渐暗,室内的灯显得越发明亮起来,投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明处越明,暗处越暗。
“而且,那封信上的句子,‘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也绝不应该是公主的言辞。公主予取予求,可以直闯国子监向祭酒要求让禹宣亲自来讲学,又怎么会给禹宣写这样可望而不可即的诗句?”
李舒白微微一哂,望着水中一动不动,犹如睡着的小红鱼,说:“坊间传言,说郭淑妃在公主府频繁出入,与驸马韦保衡有私;坊间亦有传言,说同昌公主强求国子监学正禹宣入府,让驸马蒙羞——然而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又有谁真的洞悉呢?”
黄梓瑕问:“王爷是何时察觉此事的?”
“比你早一点。”他坐在案前,望着那条小鱼,神情平静之极,“在九鸾钗被盗,你去栖云阁内检查时,我在阁外栏杆旁,看见了下面的郭淑妃。她给了禹宣一个东西——后来,你告诉我那是一封信,并告知了我信上残存的那一句话。”
她踌躇着,终于还是问:“王爷为何没有告诉我?”
“我认为,此事与你、与本案无关。”
黄梓瑕默然不语,许久,才说:“无论如何,禹宣与我,毕竟多年相识相知,我还是应该知道他的事情……”
“那又何须我来转述?反正他在益州等你,你大可自己与他慢慢去说。”
自两人相遇以来,他第一次以这种尖锐的口气打断她说话,让她不觉诧异,抬眼看着他,说道:“等此间的事情结束时,王爷说过会立即带我过去的。”
“迫不及待,不是么?”他冷笑,问。
黄梓瑕愕然问:“难道还要在京城耽搁吗?”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禹宣一起赴蜀,还要我带你去?”
黄梓瑕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忽然翻脸是为什么,只能解释道:“此案已经定审,若王爷不帮我,我绝难在蜀地翻案。之前我与王爷已经谈妥此事,难道事到如今,王爷要反悔么?”
“本王此生,从不反悔。”李舒白脸上的神情,越发冰寒,他转过目光,再也不看她,只冷冷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原本便是互开条件,彼此需要借助对方而已。等到你家案情大白之时,我们便可分道扬镳,再不相欠了。”
黄梓瑕觉得他的话语中,有些东西自己是不承认的,但按照他们一开始的约定而言,确实又是如此。
她抬头看见他面容冷峻冰凉,一时只觉得心乱如麻,不由得向他走近了一步,说:“无论如何,但求王爷不要忘记承诺,带我去蜀地调查我父母家人的血案,为我全家申冤……”
她的手不自觉地向他伸去,在越过几案之时,只觉得手腕一凉,放在案角的琉璃盏被她的手带到,顿时向着下面的青砖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脆响,琉璃盏摔得粉碎,水花四ji-an之中,只留下那条小红鱼徒劳地在地上乱蹦。
黄梓瑕呆了一呆,立即蹲下身,将这条鱼捧在自己掌心之中。
这是李舒白一直养在身边的小鱼,他枯燥忙碌的乏味人生中,它是仅有的一点明亮颜色,可以让他闲暇时,看上一眼。
所以,黄梓瑕将它捧在掌心之中时,心里闪过一丝懊悔。
绝不能让它死掉,不能让自己,亲手毁掉李舒白唯一的亮色。
屋内笔洗已经洗了墨笔,壶中茶水还是温热的,无法养鱼。她一转身,捧着小红鱼向着外面的台阶跑去——枕流榭就建在临水的岸边,四面荷花,台阶可以直接下到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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