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战乱和天灾已将这个国家拖到了崩溃的边缘。据说受灾郡内大饥,人相食,死者过半。虽不断有奏报递入都城,邯郸却毫无动静,李牧不得不带着大将军的印绶去临近的几个县征集粮草。而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呢,却是大王今日带了几个美人去围猎啊,大王最宠爱的胡姬能在金盘中跳舞啊,大王又给了宠臣韩仓多少封赏啊……等等。
李牧也曾派遣使者向齐、燕、魏等国借粮赈灾,却均遭回绝。燕王魏王都为难道,这些年两国也是战事频频,实在没有余粮可借。而齐王几乎不管朝中事务,丞相后胜则道,齐国与秦国一向交好,两国曾有盟约;如果借粮给赵国,恐怕天下人都会认为齐国参与了合纵,必会触怒秦王,后果不堪设想。得到这样的答复,司马尚气得掷剑于地,恨声道:“我国与秦多年交战,损兵失地,有如山东之屏障;齐燕等国,不但不念唇亡齿寒之谊,反而推托搪塞,焉知屏障一失,他们要如何自处!”
苦无良策之际,军中将领之间便生了一场争论,是否要暂借出军中粮草救济代地;提出此说的几名将领大多是代郡出生,见家乡饿殍遍野的惨状,终归不忍;而反对者则言道,如果秦军趁机来攻,又将如何?双方激辩数日,忽然都不必争了——因为秦军真的来了。
这年春,秦国假上将军王翦,前将军杨端和,率四十万大军叩关攻赵。赵王任命李牧为大将军,司马尚为副将,倾全军抵挡入侵秦人。赵国前军交战失利,不得已放弃了平坦城等据点,全部退守井陉关。
当世雄关,若说秦国的函谷关可称天下第一,那么论险峻和坚固,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关理应位居二三。此地四面山势巍峨,峭壁陡滑;两山之间包夹一道深邃窄道,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关口位于万仞丛中,形若龙喉。扼守此处,如关上了邯郸的西北大门,虽千军万马不可突。秦军兵力虽然数倍于赵,然而赵军占据地利,深沟高垒据守,四十万大军便难以寸进。
但王翦既然身为秦王最为倚重的老将,自然不会不做任何准备便强攻井陉。这一次他带来的秘密武器,是上百架j-i,ng心制造的床弩。如弩车、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器械,原本只能在平原之上移动,用于攻击城池,很难运入山地;而如果仅靠人力互s,he箭矢,那么赵军居高临下,弓箭的s,he程必然较远,以强弩之利闻名天下的秦军便无法发挥优势。但这一次,王翦得到巧匠世家公输家族助阵,将改进后的床弩拆卸成数个较小的部件,再由人拉、由马驼,分批运入太行山区,在靠近井陉关口的地方重新组装起来。同时秦军麾下久经训练的弩兵部队分为三阵,每七人合作c,ao纵一具床弩车,在将领的指挥下,昼夜不息地向井陉关上的守军s,he箭攻击。这些弩兵以“神武弩士”为名,旗帜、衣袍上绣着传说中后羿s,he下的金乌,在灭韩一战中曾立下大功,威震七国。这一次攻赵,又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床弩的s,he程长达八百步,威力可以穿透三层牛皮的大盾;而关墙上的守军所s,he弓箭,最多只能达到二三百步,因此只要秦国的步兵不主动攻击,赵军再怎么反复劲s,he,也无法伤到他们一兵一卒。反而关墙上的塔楼被s,he得千疮百孔,守军中矢伤亡者甚众。所幸井陉关前的山道太过狭窄,数百架床弩无法尽情排开,威力有所稍减。
神武弩士一连攻了几日,赵军只能被动防守,不断加固关墙和营垒。王翦推测敌军士气已大为下降,便派遣一支奇兵,沿小路偷袭在高地据守的赵军。不想李牧早有准备,绕后而伏击,大败之。秦军受此一挫,更加谨慎,从此步兵不再主动出击,唯以弓弩s,he之。双方战战停停,陷入了僵持。
然而李牧深知这种僵持是无法维系长久的。情形与三十年前长平大战时的对峙又有所不同。那时秦国大军还要依靠从国内不断运来粮草,而如今,太原、上党、河内都尽归秦国所有,屯粮之地触手可及,根本不存在后顾之忧。相较之下,赵军自出兵以来,军中的供给便日日短缺,后方粮草迟迟不到;李牧接连派了三四个人去邯郸催粮,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没了消息。他日夜难安,计算着军中余粮,自知已无法支持太久。必须在旬日内给予秦军重击,令他们主动撤军,此战方有胜算。
尽管气候渐渐转暖,站岗的时候再也用不着缩手跺脚,脸上的皮r_ou_也不会被刀子一样的冷风划开;但与之相对的,疫病开始在营中蔓延;滋生的虫豸也越来越多。嗡嗡叫的蚊蝇叮在伤兵的残肢上,赶走一批又来一批。每个容纳伤患的大帐外面都堆积了不少被污血浸透的麻布,还有从伤口里挖出来的血块和腐r_ou_,被暖阳一蒸,顿时散发出一阵阵异味。
“不妙。”司马尚带着盖聂在营中巡视,指着这样的杂物堆道,“你带些人来,这些都要烧掉。”
“诺。”
盖聂抬腿要走,却迎面撞见一队士兵抬着数个担架走出了营帐;担架上隐约可以看出个人形,但都连头带脚盖上了一层草席。
两人赶紧肃立在道旁,为他们让路。
抬尸的士卒脸上看不出哀恸,亦看不出恐惧,只有千人一面的麻木。
“士气有些低落。”司马尚待他们走远了,才望天长叹。“你看这树上做窝的燕子,它们衔来的,可都是坟上的新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