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亭依旧好脾气的笑着:“那琴横竖也没用了——大哥看这里都没地方搁,不如换几个钱使。以后我若是再缺钱,一定第一个找大哥开口。”
他虽在笑,列战英却难得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黯然,还道他是舍不得那张琴,于是道:“胡说,怎么就没用了?你难道今后都不弹琴了么?哪家当铺?当票给我!”
沈云亭的笑容敛去了些,轻声道:“我今后确是不想再弹琴了。”
列战英愕然:“这又是为什么?”
沈云亭道:“那琴是楚帝赏的。虽说伴我多年,确是有些不舍,但……我既要重新开始,当舍的便定要舍了才是。”说完他又笑笑,指着案几上的书道:“何况虽蒙凤王殿下不弃让我来此当夫子,可大哥也知我又不是正经读书人,总要加倍下些功夫才不致误人子弟啊,所以真的也没时间弹琴玩乐了。”
列战英沉默片刻:“你若真的不想弹琴,那便不弹。只不过……”他凝视着沈云亭,无比郑重地道,“你既叫我一声大哥,我今日就端起兄长的 架子,跟你说句大道理——曾在乐籍也好,身入行院也好,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的琴很好听,和你这个人一样,绝没有什么值得羞愧之处。”
沈云亭怔怔与他对视,半晌没有言语,列战英见他发呆有些忐忑,挠了挠头道:“我不大会说话,倘若冒犯了你别见怪。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绝不是为了安慰你……”
沈云亭这才掩饰什么似的低下头去,声音有些不稳:“嗯。我知道。”
24.
二月初一,义学正式挂匾开课。凤王亲至,赐了一幅字挂在中堂的孔孟圣像旁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场的多数人都不知道大公书院里挂了同样的条幅,但并不妨碍他们和当时的皇室萧家子弟以及在大公书院任教的朝中重臣们一样,看得满腔热血激荡。
沈云亭立在一众先生最末受学生们的拜师之礼,神色恍惚的看向门外青空——父亲的在天之灵,此刻一定很欣慰很高兴吧。
这天开始,沈云亭变得异常忙碌。学生们按年龄分了几个班,他负责年龄最小的那班。孩子们大的不过六岁,小的才三岁上下,除了教他们读书识字,还要费比其他先生多数倍的j-i,ng力教他们规矩,有时甚至需要帮着院中仆役照顾他们的起居。
幸运的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理能力颇强,不至于连穿衣吃饭都要人帮手的地步。
可不幸的是这些孩子也格外调皮,因为多是寡母独自抚养,没了丈夫的女人要养活自己和孩子已属不易,自然没那么多功夫教导他们。一个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个眼错不见,就要上房揭瓦。
义学的规矩和大公书院基本一致,规矩违反得多了一样会被开革出去,稍大些的孩子都懂得这个管吃管住的学堂对他们来说有多珍贵,所以都十分循规蹈矩,比大公书院中的勋贵子弟们省心多了。但沈云亭教的这帮小皮猴还没有生计艰难的概念,凑在一起简直闹腾出了新高度,沈云亭性子温和,又念着孩子们孤苦,连句重话都不忍说,结果第一天上课时他的课堂几乎翻了天。沈先生束手无策,还是掌院老先生——一位前朝便已致仕的老翰林拎着戒尺吹胡子瞪眼的来了才将那群毛猴镇压下去。
如此过了几日,皮猴们渐渐依据年龄大小,身材高矮以及打架的胜率分出了“尊卑”,推举出一个首领——刚满六岁的小石头,开始在他的带领下有组织的捣蛋,加倍令人头痛。
小石头姓葛,是孤儿中的孤儿。这里的其他孩子都没有父亲,但多数还有母亲或其他亲戚收养照顾,只有他四岁上母亲病死后就再无亲人,父亲的抚恤金为给母亲治病几乎花光,母亲死后还是街坊领居看他可怜,尽力省下一口半口来接济他。
可惜他的街坊也都是穷人,个个自顾不暇,大家合力勉强让他不被饿死罢了。所以他稍稍大些便学会了小偷小摸,时常在市井中和其他小乞丐争食打架,这也是他为何实战经验丰富,下手稳准狠,能在好几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同龄孩子中脱颖而出的原因。
义学中的人虽不清楚细节,但都知道这孩子可怜,就连到义学报到那天都是独自一人,拎了个破破烂烂的小包裹,豆芽菜似的站在其他被长辈牵着手的孩子中间……委实看得人心疼。
不过实在是太调皮了。
列战英自那日来“巡视驻防”之后,就隔三岔五的常来,也见识过小石头的淘气。不过他是萧景琰手下练出来的兵,受的一向是铁血教育——你身世可不可怜,和你做错事情没关系。小石头固然年纪幼小,不能打他二十军棍以儆效尤什么的,但揍顿屁股总可以吧?
沈云亭自然不肯揍小石头,只委婉地对列战英表示这孩子在市井中定已挨过不少打,总不能让他到了学堂中还挨先生打。
列战英无奈摇头:“但你也别太由着他们了,哪天闹腾得过了被逐出义学,像他这样的孩子再要读书可就难了。”
其实列战英说的沈云亭如何不知,只是他自己也涉世未深,更没有如簧巧舌,除了唠唠叨叨的劝诫,实在也不知该怎么管教。
如此又在闹腾中过了两三日,沈云亭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要误人子弟,而且有负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