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声“殿下”也不知是唤梅长苏还是宇文暄,但两人皆是一惊。梅长苏随即微微挑眉,细看已僵在原地不敢再动的沈云亭,果见他长衫下摆隐隐掩着一条黑黢黢的铁链——难怪刚才便觉得他下跪起身的动作十分缓慢不灵便,原来如此。
梅长苏当即脸色便冷了三分,望着宇文暄似笑非笑地道:“陵王殿下,让乐师带着脚镣抚琴娱宾,莫非是大楚的风俗?”
宇文暄其实压根不知道这琴师还带着脚镣,错愕之余被殿上大梁君臣齐刷刷的盯着不禁窘迫,起身道:“这……小王实在也不清楚……”又扭头呵斥身后的随从:“钥匙在哪?还不快给他解了!”
随从手忙脚乱地奔出去找钥匙,梅长苏已示意内监过去将沈云亭扶了起来。待南楚随从拿了钥匙来给他开锁,撩起他长衫下摆露出脚腕时,坐得近的人都清楚看到他襦裤裤脚被镣铐压住的地方一圈血迹,深褐色边沿尚有新鲜的红色,显是脚腕被镣铐磨破皮r_ou_,而刚才起身跪下的一番动作又将伤口弄开了。
想到他南楚一路到大梁,长路迢迢何止千里,殿中许多人都不禁露出同情之色,看向南楚众人的目光也就带了几分责难。
宇文暄生怕给大梁君臣留下口实,说南楚皇室苛待下人,正搜肠刮肚地措辞打算再解释几句,南楚那指挥使却又借着酒意十分不服气地辩解:“回殿下,他一个乐籍中人,又是我们陛下要送给大梁陛下的,不锁起来半途中跑了怎么办?”
“段将军!”宇文暄简直恨不得扑到旁边席上拿酒樽塞住他的嘴——这算是当众顶撞大梁凤王了。使者对别国国君无礼而被斩杀的多有先例,何况这货还不是使者,只是护送使者的武将而已。段德这蠢货死不足惜,可自己这一趟的辛苦不就适得其反了吗?
偏偏姓段的丝毫不体谅他的难处,乜斜着眼道:“怎么了陵王殿下?不是你命末将看好他的吗?”
宇文暄体验了他三十多岁人生的首屈一指的有口难辩,一口气哽在胸口,几欲抄起面前的案几砸人。他是叮嘱过段德看好琴师,因为乐籍中人逃跑是十分寻常的事——毕竟没人甘愿一生为奴,虽然逃籍乃是重罪,抓回来主家打伤打死不论,但年年仍是不断有人逃跑。
路途中监管总不如宫苑府邸中严密,若是让他一不小心逃了,使团难道停下行程先抓人?
他出发前考虑到此节,所以专程叮嘱了指挥使一句。沈云亭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其实不如何担心,随口说过便算,并没将这行李物件似的琴师放在心上,一路也没再过问,哪里知道段德对这些他眼中的“娈宠”“玩物”深恶痛绝,沈云亭落在他手上岂能有好日子过?得了宇文暄的叮嘱后自为得理,立马便找了条脚镣给沈云亭锁上,路上除却沐浴更衣都不曾取下。
虽则作为“重要的礼物”沈云亭多数时间是坐在车中不必自己行走,但这沉甸甸足有两指粗的生铁镣铐坠在脚腕上,没几天也就将皮磨掉了一层。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刚结痂又磨破的反复循环,到了今天他两只小腿以下仿佛已不是自己的,甚至觉不出痛,只是不大听使唤了。
宇文暄今日事先既没打算让他上殿,自然也没命人事先准备。之后事发突然,殿中传唤时沈云亭只来得及整了整发髻衣襟,看守的军士和随从竟是都压根没想起来他还带着脚镣,以至于有了这一出。
宇文暄勉强将胸口那口气捋顺了,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回到大楚再整治那莽夫不迟,不必现在争执再进一步丢人。向着上首的萧景琰与梅长苏微微躬身准备赔罪,却见萧景琰漠然睨着姓段的,俯视的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倒没什么动怒的迹象。
梅长苏已十分惊讶地问道:“原来沈公子竟然身负绝世武功?小王眼拙,竟没看出来。”
宇文暄和段德连同沈云亭本人都茫然不解地看他,不知他何出此言,沈云亭嘴唇蠕动正想反驳,段德已先一步笑道:“嗐,凤王殿下真会说笑,他哪有什么武功了?”
“哦?”梅长苏也看着他笑了,“既不会武功,贵使团数百军士随行护卫,竟还怕他逃了?将军这份谨慎,可真是……”他仿佛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啧啧两声低头饮酒。一旁始终没做声的萧景琰于此时开口,语气甚是遗憾:“朕原本想后日请大楚的诸位一同去围场会猎。现在看来,以将军的谨慎,恐怕是不会去的了——毕竟围场里要骑马s,he箭,猎物也不会带着镣铐等人去抓。”
段德被他二人这番一吹一唱的讥讽,本就因饮酒而通红的脸皮简直涨成了紫色。宇文暄心惊胆战的只怕他发起酒疯对梁帝出言不逊,谁知他只是在原地将自己气成了一只胀鼓鼓的蛤蟆,半天后坑坑巴巴的道:“围猎……自、自然是要去的。”
萧景琰亲切地一笑:“如此甚好。将军不必害怕,朕会派人好好护卫于你的。”
段德觉得自己要炸。可是大凡世间热爱欺凌弱小之人都有个成双成对的天赋,那便是惧怕强者——简称欺软怕硬。所以面对这个握着天下最强权势的梁帝,他终究只敢低了头讪讪道:“谢陛下。不过我不用……”
萧景琰却已移开了视线,抬手示意宫人给凤王斟酒。梅长苏也不再搭理他,转头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