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的失态连跟着太医正提药箱的那位年不满二十的小医官都看出来了,过来对他殷殷劝解:“殿下别担心,易公公说陛下昨晚咳嗽,多半是肺热,又受了凉,寒包火一时都发作出来了。拿冷水敷一敷额,吃几服药疏散疏散准定就没事了。”
他茫然地看着这斗胆跟他多嘴的小医官,怔愣了两三息才回过神来,收敛情绪重整表情,颔首对一众太医道谢,吩咐宫人们按太医说的煎药伺候,自己去换了朝服上朝。
他强行宁定着心神,堪堪熬完了一场朝会,还若无其事地应对了几位近臣对天子的关心探问。可许多可怕的念头却像一条条黑色的鱼一般在他脑海中游弋不休,他数度暗暗在袖中掐自己的掌心,努力将这些无稽的担忧摒除,但稍一晃神,它们又会不依不饶地缠回来。
从武英殿回养居殿的路途中,他想起从前听蔺晨说过,有一种失心疯的癔症,便是病人不知何故会将所有事往最坏的方向想,所以每天每日都惶恐不安,时刻处于极度的担惊受怕中。
“你怕不是要疯了。”他踏入殿门之前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才复又举步。
所幸老天爷并没打算再和他开这么恶毒的玩笑,萧景琰先前也并非昏迷,只是发热昏睡罢了。这时已醒了过来,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听闻讯而来的太后教训。
静太后因从易总管那里听说皇帝昨日就开始咳嗽,脸色不好,晚膳都没好生吃,可竟拧着不准宣太医,还看奏折看到很晚才休息——生生把自己熬成这样,温婉慈和的太后于是破天荒地生了气,在梅长苏进来前已足足数落了儿子有半盏茶时间,萧景琰不敢顶嘴,一边诺诺答“是”,一边时不时低低咳几声。
太后医术j-i,ng湛,把过脉看过太医的方子后倒不如何担心。训完了儿子,叮嘱了梅长苏几句病气易过、要他“别理那小子,有事叫宫人做就是”的话,便摆驾回去熬滋补汤羹去了。
萧景琰高热之下j-i,ng神不济,母亲走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睡了一阵醒来,就见梅长苏坐在床边,膝上摊着一册文书,目光却怔怔停在他脸上。
“母后说病气易过,叫你别挨着我,你怎么不听话?”他喉咙疼痛,声音便有些干哑。梅长苏绷着脸端过温在一旁的清水,扶他起来喝了两口,才道:“你还有脸说我?”
萧景琰自为是小病,根本不值得担心,头疼脑热中也没注意到梅长苏的异状,还嘟囔着和他斗了几句嘴。
他这一天便这样醒醒睡睡,梅长苏明知发热便是如此,可夜里仍是无法安睡,过得片刻就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他额头。第二天起身后气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年前朝中许多事务需要收尾,他也不敢罢朝,仍旧更衣去了。
萧景琰服的药中有安神之物,夜里倒睡得比平时还熟。清晨时发了一身汗,醒来觉得轻省不少,喝了一碗母亲熬的粥后自觉已经痊愈,掀被就要下床。被留下来服侍的易盛连忙苦劝:“陛下不可啊!这才刚刚好些……还是多休养几日,等太医瞧过说无碍了再……”
萧景琰哪里肯听他的:“啰嗦!”
易公公遭了斥责,却不敢就此退缩——凤王将他留下照顾皇上,若是反照顾得病势加重了……易盛打个寒颤,不大敢继续想。昨日凤王在陛下病榻边守了一整天,脸也沉了一整天。弄得养居殿如有铅云盖顶,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多没见过一向和颜悦色的凤王面罩寒霜的模样,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走路都贴着墙根。
“陛下不顾惜龙体,也要顾着凤王啊,”所幸易公公服侍多年,深知皇上的软肋所在,“陛下素来康健,这突然一抱恙,可把凤王担心坏啦。昨日饭也没好生吃,今早臣看他脸色,怕是夜里也没好生睡,还有那许多朝政要忙……殿下的身体哪里受得住啊!”
易公公一唱三叹,萧景琰被子掀了一半,又默默将伸出来的那条腿缩了回去。
“陛下若不好生将养,快快好起来,只怕凤王也要病倒咯。”易公公乘热打铁,替皇帝拉拉被角,还试图扶他重新躺下。
萧景琰一坐起来,其实还有些头晕,这时晕乎乎地想起昨日种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殊是在担心。甜蜜熨帖之余,也禁不住有些心疼,暗暗抱怨梅长苏傻气,为这点小病也值得寝食难安。
然后他便做了一个稍后令他自己后悔不已的决定——为了向梅长苏表现他并无大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梁帝陛下逼着易盛给他拿了摞折子过来放在榻边,倚在床头翻阅批示。
梅长苏下朝回来,他还抬头对人云淡风轻地一笑。谁知梅长苏一眼瞧见他在做什么,顿时脸现怒色,走上来连礼都没顾得行,压着声音问:“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平日私下无论如何胡闹,但凡有第三人在场,哪怕是熟稔亲密如蒙挚列战英这样的,梅长苏也一定会顾着君臣分际,绝不会对萧景琰有半分不敬的言行。此时这般举动,显然是动了真怒,萧景琰顿时气短,立刻将手里的折子扔在被上:“我真的好多了,躺着无聊,随便翻翻……”
他后头的话在梅长苏的目光中销声匿迹,后者胸膛起伏,深呼吸了两次,才探手拿过那本折子合拢折好,与床旁小几上的一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