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殿试后他入朝做了工部都事,人生从此柳暗花明。
他本来以为自己最该感念的人是主考程阁老,后来才慢慢在同僚们或明或暗的议论中明白,选程知忌为主考,殿试点出若干毫无背景靠山的寒门士子,让这一年的春闱成为许多年来最干净公平的一次科考的,其实是七皇子靖王。
再后来靖王被封为太子,掌政监国,翻赤焰冤案,领着大梁打赢了那几乎不可能赢的背腹受敌的战争,登基,称帝。
贺岷一边耳闻着许多关于他的传奇般的往事,一边眼见着他励j-i,ng图治,整饬朝堂。如清风荡开水面上漂浮的污垢浊腻,露出本该有的海清河晏来。
贺岷自问是个倔强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可也觉比起这位殿下来,似乎差得还远。
自己不过碰了几次壁,熬了几年清贫的日子就觉得忍无可忍,当年的靖王南征北战,可是时时都拿命在拼啊。
他一个文臣,从未见识过战场的惨烈,可他不止一次听曾经在靖王麾下的武将们骄傲的炫耀“我们殿下”或“陛下”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他们津津乐道他的身先士卒,他的勇武无双,可贺岷熟读经史,纵然不屑但并非全然不懂那些所谓的权术——萧景琰在战场上屡屡遇险受伤流血,可仍然被屡屡派出,恐怕只能说明他不单是不受宠那么简单。他的君父大概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所以要怎样坚定的心志,怎样宁折不屈的勇气,才能在长达十多年的放逐打压中守住本心,不忘初衷?
又要怎样的胸襟气度,怎样的仁慈与宽容,才会在翻身掌权后既往不咎,对曾经的誉王党太子党和他自己拔擢的臣子都一视同仁?
曾经的偏见和疑虑不知何时已成了满腔的热望,贺岷活到三十多岁,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愿为之肝脑涂地的崇拜——不仅仅因为他是君王,更因为他是自己所有理想的化身。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择善固执,虽百死其尤未悔。
他穷尽一生想要做到的,萧景琰已经先一步做到了。
当萧景琰和苏哲那些传闻传到他耳朵里时,贺岷的第一反应也是决计不信的。陛下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不过是倚重苏大人,君臣相得罢了,就被人传得这么难听。
可是不信归不信,再看到萧景琰和苏哲相处时,就仿佛有了新的角度,好像真能看出些以前从没留意的。
而这一切就算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苏哲留宿宫掖也确实太频繁了些——除开战时等特殊情况,寻常臣子一生能有两三次得与国君议事到宫门落锁不得不留宿就是天大的恩宠了。就算陛下格外宠信苏大人,不议事也愿意召他伴驾,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也不需要过夜啊。
难到陛下真的和苏大人有不可告人之事?
这个念头刚刚在贺岷脑中飘飘摇摇的成型,还不及求证或者细究,就听说庆王为了苏哲在书院和人大打出手。
贺岷当即决定,不管传闻是真是假,都不能再任它传下去了。
天下多得是不辨是非人云亦云之辈,流言再发酵下去,谁知道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他决不能坐视萧景琰明君的名声白璧蒙尘,一定要趁现在事态还没严重到不可控时采取措施。
为此他甘愿做这出头之鸟,触怒萧景琰,得罪苏哲,他都在所不惜。
因为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有多僭越无礼,今天他原是抱着轻则被降职罚俸,重则被夺职下狱的心里准备来的。可万料不到萧景琰不但没有怪罪,连怒都没发,便坦然认了对苏大人“真心相爱”,还说定三日之后要给全天下一个交代。
陛下会怎么交代?贺岷站定了脚步,看看头顶明晃晃的日头,心中一阵恍惚,不安的情绪更甚刚才跪在殿上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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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弹指即逝。
到了第三日上,贺岷寅时过半便再无睡意,轻轻起身,仍是惊动了枕边的发妻。
妻子不理他“你再睡一会儿”的劝说,跟着起身伺候他梳洗穿戴,又亲到厨下给他煮了碗面端来。看着他食不下咽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天你心事重重,可是朝上有什么麻烦?”
贺岷下意识摇头,一个“没”字出口,又苦笑起来。他心里憋得难受,实在想有个人说说。
妻子听他说完前因后果,惊叹道:“老天爷……皇上真那么说了?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有情郎还是位皇帝,那位苏大人,心里可不知有多高兴……”
贺岷无奈地唤她闺名:“秀儿……”
他的妻子吐吐舌头,依稀可见当年那顽皮少女的神态。她侧头思索片刻,问道:“苏哲,是个好官吗?”
贺岷怔住。在心中细细回想这些年与苏哲有关的一桩桩一件件,最后点了点头:“……是。”
他虽然不赞同苏哲不守臣子本分,和国君有那苟且之事,但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从苏哲入朝后的所作所为看来,他不但是个纯臣,而且是个孤臣。
他没有座师门生,没有故旧姻亲,孑然一身立于朝堂之上,君王的信任和恩宠就是他唯一的依仗。
而他明明有资本,也有手段罗织起属于自己的权利关系网,明明可以将自己的势力盘根错节的深深扎进大梁的心脏,以备将来有一天,即使他失了君恩,也不会被轻易撼动。
他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