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仍然害怕?」殷鉴转身问。
典漆忙不迭低头。又丢脸,脸都要在他跟前丢尽!灰鼠站在原地狠命地绞手指,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再不冒出来。
「呵……」
听到他在笑,混账终究是混账,不放过任何一个令他跳脚的机会。典漆想抬头反驳,看看自己因为匆忙而没穿鞋的光脚丫,再偷眼看看他穿着好好的靴,到了嘴边的话语呼啦一下全都咽回去,挖洞的心思再强五分。
「你、你要是敢笑,我、我、我……」面子里子都没了,嘴上犹自不肯讨饶。
殷鉴弯下腰同他眼对眼:「其实,你是鸭子精吧?」
典漆决定用被子闷死自己。
躺在殷鉴身边时,典漆还有些恍惚。身边的男人很规矩,呼吸均匀,静卧不动。典漆回想着他方才铺床的动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君殿下似乎只有这样家务是干得得心应手的。灰鼠发现这一点,是在许多年前。
第一次抱着枕被冲进殷鉴房里的时候,典漆比现在更狼狈。那年的雷打得太渗人,城中高耸入云的保和塔被活活削下一个檐角。吓得心惊胆裂的灰鼠抱着头从床头躲到床尾,再从床底下躲进柜子里,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推开了隔壁房间那扇似乎永远都不会好好关紧的房门。
原来那人房里也正翻云覆雨,椅子倒了,酒瓶洒了,还有那天床「嘎吱」作响。站在门边的典漆目瞪口呆继而进退两难,转过半个身,恨不得把脸嵌进门板里。
床上的神君说:「你走吧。」
平日里神气活现的灰鼠东家半个字不敢声张,乖乖再转半个身,在「咔嚓咔嚓」的电闪雷鸣里抱着枕被灰溜溜又跨出门。一步都还没迈全,肩膀上便搭来一只手,典漆几乎是被他提着衣领又拽回了屋子里。
懵懵懂懂地抬头看,床上的娇媚少年嘟着嘴瞪着眼,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方才还趴在人家身上摸这又摸那的男人正低头很是稀罕地打量自己:「你来干什么?」
「我……」典漆又想低头,低了一半赶紧再抬起来,男人下床下得匆忙,衣衫不整得很是有伤风化。
顾不上提醒他至少系一系裤带,雷鸣不期而至,像是打在了灰鼠的脚爪上,典漆二话不说一个箭步蹿进殷鉴的怀抱里,连人带枕头带被子,事后殷鉴说,他险险闪了腰。
一脸莫名的神君顿时明白了,坏坏地扯起嘴角显得心情很好。典漆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从他的胸膛口推开,听到他对那少年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我再去找你。」
灰鼠听得有些呆,同样大吃一惊的少年不满地「哼」了一声,干脆俐落地捡起地上的衣衫,当着两人的面旋身消失在了房里。是狐狸,只有狐狸才有那般妖媚的眼神,典漆愣愣地想,觉得他扭腰的动作无比风情。
然后殷鉴便开始一声不吭地从他手里抽走被子铺床。男人站在床边,弯着腰,探着身,动作算不得熟练,隐隐还透着些笨拙。典漆想搭把手,却怎么也插不上,于是尴尬地开口:「我……你不必这样,只要让我坐在一边就好,不会碍到你们的。」
说完就想抽自己,这说的是什么话!
殷鉴果然开口:「你看得下去,我做不下去。」
灰鼠识相地闭嘴。
那一夜也是这样睁大眼睛躺在他身边,风声小了,雷声远了,闪电再也看不见了,心底的疑问一个一个蹦出来。在美丽的少年面前,他……居然留下了自己,为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第三、第很多次……每一次都像被恶鬼追杀般一路抱着被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房里打断他的好事,尴尬又羞愧,他却不生气,从温柔乡里毫不留恋地爬起来,撇着嘴角嘲笑灰鼠的胆小,在灰鼠不甘示弱的回瞪中无声地抽走他手里的被子,默默地弯腰铺床,动作由生涩到流畅,然后规规矩矩地躺一夜。若是在床榻中间划下一道线,他绝不越雷池半步,君子得和他的fēng_liú名声判若两人。
他再不挑也挑不上自己呀。典漆起先暗暗地想。忽然有一天,在暴怒的雷声中闷头撞进他的房,却发现房里只有殷鉴一人时,类似的酸涩或是自嘲在一瞬间消逝无迹。他这是为什么呢?依然不得其解。
天亮后他还是那个荒淫无道的神君,典漆偶尔会在他的身边再度看到那些雷雨夜愤而离去的美人们。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美人们依旧娇滴滴软绵绵,柔顺又乖巧,只是在望向典漆时,春情荡漾的眼瞳中悄悄泄出几分愤恨。每每此刻,彷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典漆总会不自觉先行避开。
「殷鉴……」往事重合到今日,不变的雷声不变的夏雨,那么人心呢?典漆翻过身,借着窗外的微光偷偷打量男人的睡颜,高鼻薄唇,神色安详,「你呀你……」
伸一个手指头轻轻戳他的脸颊,他一动不动,呼吸绵长,似乎做着一场酣甜好梦。
「殷鉴,你呀……」慢慢地、低低地,声音小到不想让他听见,「由你第一次熟练地为我铺床开始,我便喜欢你。」
暴雨如注后是艳阳高照,灰鼠总是抱怨枝头的蝉声太聒噪,一声一声没完没了,听着听着,好容易听习惯的时候,某天一早醒来却发现再也听不到了。时光依旧如此不近人情,日升月落没有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