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怨,手上就慢下来。做什么事都打不起劲。几年下来,都像个二流子了,去生产队放牛的时候,偷偷地去睡觉,牛把庄稼都吃了,他老人家还不晓得。安排他做重一点的农活。他也不愿意,一天到晚只跟着几个妇女和老人在场上翻翻草晒晒稻,有时候农忙的时候忙得不得了,他老人家倒好,躲到牛棚里睡觉,牛虻围着他飞,叮他咬他,他也无所谓,睡得像头死猪。这下好了。名声坏了,没有哪家丫头子要嫁他。如果再没有个房子的话,真的差不多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五四这人,在部队是锻炼出来了。关门过节,什么都懂。而且方方面面,想得滴水不漏。现在,定下要去金家门上的事,也是他前思后想。终于作出的决定。
没想到,他还是一厢情愿地估计了爸爸妈妈的情况。他没有想到爸爸妈妈在这件事情上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这次是五四虑事不周了。方德麟和卢素素当然会非常不开心的,一来,草兰子的事是全蒲塘里人都晓得的,说穿了,草兰子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既然已经不再是个姑娘的身子,为她那样。实在不值得。二来,方德麟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方德麟家的大小伙会找不到婆娘?要找这样的人?再有,这金家原来是跟周家结亲的,现在。周建华去了,周家的干亲家立即与金家成亲,蒲塘里人的嘴也是不饶人的,这样的事,不能做的。还有,还有,还有一百八十一个理由,反正方德麟家是不好跟金家结这门亲事的。
可是,五四已经把事情做得板上钉钉,笃笃定定,想翻都翻不了。这能不让方德麟两口子伤心吗?
二十八是烧纸给祖上亡人的日子。家家都烧。一时间,蒲塘里全庄都充满了纸灰的焦味。
五四等着给祖宗磕过头就出来了。是到草兰子家,告诉草兰子一家父母终于同意五四倒插门的事。顺便把彩礼与礼金全部取走,留待初一下午再风风光光地捧到金家门上。
一见五四来了,金学民又连忙安排马红英再弄点小菜来,他要陪五四喝点酒,说说话。
一家人便开始忙了起来,不一会儿,菜上了桌子,酒跟茶也随后上来。五四与金学民坐了个对面,开始递烟,开始举杯。马红英不住地为五四倒茶递烟。草兰子有时候看着父亲,有时候看着五四。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命运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样的起伏。想哭,哭不得,想笑,笑不得。走又不是,站又不是,坐又不是。
五四老扎,把凳子拉出半边,拍拍,让草兰子坐下。草兰子一开始不好意思,金学民便讲话了,丫头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五四现在是你的人,你是五四的人,亲近亲近是应该的。你爸爸不是老封建!草兰子这才挨着五四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便来了问题,太近了,真的太近了。近得都有点陌生了。这是另一个男人,一个不同于建华的男人。五四差不多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的身上有股子淡淡的烟草味,不像一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了。崭新的军装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樟脑丸味,直冲草兰子扑过来,有点张牙舞爪了,就这味道,让草兰子呼吸都变短了。在这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里,隐隐还能闻出五四用了雪花膏,这味道那么体面,那么成熟,那么有男人气。这下好,草兰子醉了似的,往五四身边又靠了靠。这一靠不声不响,几乎没有一点动静,连金学民也没有看得出。五四何等样精明,晓得草兰子这下是服了。于是,不多会儿功夫,他便对金学民说,支?书,我看你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我要跟草兰同志聊一聊。她这人,这之前,也没有人点拨她。这年轻人,要有革命激情。为个死了的建华寻死觅活是不应该的,为个死了的爱情,不吃不喝更是不可取的。战士自有战士的爱情,忠贞不渝,新美如画嘛!儿女情长是不可取的。不能英雄气短啊!这社会主义,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去做!草兰子,是不是?说着,亲切地拍了拍草兰子的手背。
这不像五四了,这哪里是五四?这完全是一个部队的首长在和小女生一样的女兵亲切交谈。这样的交谈很有威力,很能深入人心,同时又很能转化为革命行动中看到自己的过去是多么地不应该,是多么地渺小与自私。草兰子便是在这时候脸红的。不为其他,只因为她竟然一个高中生都不懂得这样的革?命道理。
草兰子一下子觉得五四非常高大。竟然比建华还要高大。当过兵的人到底不一样。建华只晓得好好在农村干两年便去上大学,五四不一样,五四看到了五洲震荡风雷激,心中便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四才是做大事的,比建华不晓得高出了多少。
金学民和马红英看出苗头了,五四回来探亲一趟,时间本来不多,眼下马上又要走,是得让他多与草兰子呆呆,要多给点时间给他们。感情是共出来的。要多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