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骑上马了,初时还不敢策马奔驰,只缓步行。马蹄在石路上击出和缓清脆的声音,像是天意暗示,他还有考虑的时间,令他莫名烦躁。
滴答,滴答,放与不放……她?
终于,她加鞭策马奔离了他的领地。他初时尚在矛盾中忍耐,些许时辰后毕竟还是按捺不住,他后悔了,跃身而起,骑马去追他原本刻意放跑的逃奴。
先是直奔预计她会去的南城门,未见人影,据守门士卒说,之前并无女人通行。他略一思索,便转往宋宗室驻地去。
尚未行近,便见宋营边的山冈上立有一人,正朝西侧城门方向望去。听见他马蹄声,此人回首,单薄的衣衫瑟瑟地舞,黎明的凉风薄光中他容色萧索。
“赵楷!”宗隽一震马鞭,厉声问:“瑗瑗呢?”
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赵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览他,道:“她走了,你追不回的。”
宗隽阴沉着脸引马奔至宋营门前,两鞭击醒尚在熟睡的金国守卫,喝道:“把山冈上的人拖下来,打!”
言罢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城门,一问,果然得到了有白衣女人持通关金牌出城的答案。再奔出城一看,只见四周荒野茫茫,杳无人影,歧路纵横,欲追,一时也不知从何追起。
随意选了个方向寻了一阵,未果,颓然引马回宋营。
那时的赵楷已满身血迹,被打得气息奄奄,倒在地上,然而见了他,竟还能支撑着起来,依旧气定神闲地笑:“她真的走了。”
宗隽扬手止住还欲打赵楷的金兵,施施然在他面前椅中坐下,再问他:“她既然来找你,想必是要带你走。你为何不随她走?”
赵楷摇头道:“朵宁哥有了我的孩子,我不可弃她而去。何况……”他仰首望天,目光凄恻,“瑗瑗如今要回的那国,未必是往日的国,要寻的那家,又真是记忆中的家么?”
宗隽审视他,冷道:“你怕赵构容不下你?”
赵楷未直答,淡然说:“于我而言,国已破,家已亡,一切覆水难收。南朝纵天大地大,亦难有我容身之地。”
“现时的你,倒远比当王爷时聪明。”宗隽哈哈一笑,转问:“瑗瑗临走前,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临走前……”赵楷沉吟,目中浮出一脉温柔神色,却又隐含笑意,“我们兄妹间的体己话,八太子无必要知道。”
宗隽皱眉欲逼问,赵楷忽大咳起来,未几咯出一口鲜血,宗隽才注意到他脸色青白,形容枯槁,已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本着最后一丝怜悯,未再逼迫他,起身离去之前,命兵卒把赵楷交给了闻讯哭奔而来的朵宁哥。
离开此地,暂不知何去何从。心中只余赵楷一语:“她真的走了。”
但觉一片利刃探入胸中,将心某处割裂。惟举目观浮云,怅然想,倘能飞身入云霄,当可再见她身影。
回到府中,亲往她居住过的囚室查看,见除了身上衣服,她几乎没带走什么物事,就连他母亲赐给她的玉佩都已被解下,端正地搁于枕上。他拾起,握于手心,感觉她留于其上的,最后的余温。
9.宫灯
宗隽心中有一幅幅意象,关于柔福,那经年的往事。例如落叶如金的庭院,或空濛云水的天地,她带着倔强神色掠过,素白裙袂如冷焰飘舞。但在南宋宫中,他仅用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将此间情由一笔带过:“她曾为我所得。她的小脚是我解开的。后来我又纳了她的幼妹瑶瑶。瑶瑶一时不慎,误饮鸩酒身亡。她迁怒于我,想尽方式欲逃回南朝。而我,最后,让她得逞。”
简单得令赵构有些错愕,在宗隽说完后又等了片刻,不见他再说,才问:“就这样?”
“就这样。”宗隽一笑:“难道,陛下尚欲知其中细节,诸如我如何纳福国长公主之类?”
赵构立时侧首,恢复了淡漠语气:“不必。”
宗隽道:“那就到此为止。若日后事成,还望陛下莫忘宗隽所请。”复又转视月下寒梅,笑道:“面对如此良辰美景,谈适才话题似乎略显煞风景。宗隽向往南朝风物已久,若亲聆陛下提及,当真三生有幸。”
赵构亦应得客气:“阁下欲知何事,朕若知晓,必言无不尽。”
宗隽落座,手指轻击面前杯盏,说:“福国长公主居我府中时,常嘲笑我们金人以奶煎茶,说是暴殄天物。如今陛下可否与我点茶,让我见识南朝茶艺之妙?”
“这有何难?”赵构淡然一笑,当即应承,命宫人取来茶具,亲自为宗隽调膏煮汤点茶。
宗隽见他搅茶膏之时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手势纯熟,不由啧啧称奇,对他茶艺多有赞誉。赵构以谦词应对,两人不时相对而笑,倒像是志趣相投的茶友。
随后品茶闲谈,末了所聊话题也真是两地风物,只在提到金石珍宝时,宗隽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适才那块玉佩,福国长公主收下了么?”
“当然。”赵构平静答道:“否则朕也请不动她。”
宗隽再问:“那么,这玉佩现在她手中?”
赵构颔首,微笑反问:“陈王如此挂念此物,莫非它珍贵异常?但舍妹对其爱不释手,朕想借来看看她也不给,恐怕不会舍得还给阁下。不如朕赠阁下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