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个无足轻重的举人,羡之因生为王孙,行事自然有所顾忌。本欲闷声按捺下来,却到底耐不住,还是在几日后说与谢无陵听了。谢无陵问了他的意思,便动身往那大牢去。
谢无陵前有先惠帝替他兜着,后有新帝祚宠着,随便地一举一动叫人瞧去,都别有解读,何况是去牢里捞人的事。
不过谢无陵当时去的晚了,只捞出来了这举人将及冠的小儿子。小儿子志承其父,见识谈吐皆不落俗套,见了谢无陵还连连叩首。谢无陵倒没说什么别的,只让他改了名醒,转手便交给御史台的老掌事。还嘱咐了他将来科举入仕了,就归入这御史台的事。
这事是当着羡之的面说的。当时羡之还不懂,后来才恍然,原为的便是今日罢。
“幸得陈大人记得。”
“不知信陵主寻我来,可是……有陈延能略尽绵力之处?”
羡之将翻弄的书页拿在了手上,笑问道:“这春去……就是秋将来,前日听着父皇身边的宦奴儿说起,今年御史台弹劾的折子还不够数?”
陈延闻之,眼微动,这笑就堆来了。本是那阿谀的气,可偏到了这书生脸上,就显得正经了几分。这三品之位,让予这年轻人来坐,且还能坐住了……这陈延到底是在那老掌事手下学到了本事的。起码这逢迎一门,他算j-i,ng的了。
“不知信陵主想添的哪一笔是下官可以代劳的?”
“这几页纸,大概都要大人您代劳。”羡之将手上的书页递了过去。
书页上的行书遒劲自然,还隐有几分锋利,这字迹大概扶风之人无人不识——谢佞的旧迹。
陈延翻开书页的手禁不住抖了抖,将书页上的名字一一看来,心下大震,满打满算的三页纸,写的都是梁家的人名,如不是认得这字迹,只怕该以为是梁家族谱了。
“这……”陈延微变色,眼里有几分诧异,也有几分惶然。说不激动是假的,他和梁家的梁子是早结下的,正因如此才奋然爬上这三品的阶儿。但真论起来,他更惶惶难安,谢无陵当初手眼通天,牢下留人都不需同赵祚请旨的,付了性命也没盘倒梁家。而今不过五年,信陵主还只是信陵主,却在这时提及梁家……他怕白付了性命,无力亲眼见到替他父亲复仇的日子。
“大人无须惶然,父皇会备好东风。但还需大人这里出一盏明灯。这扶风的百姓,最缺的还是一盏明灯,不然他们就不知这风,”羡之挑眉,眸里光熠熠,“该往哪里吹才对。”
陈延见羡之这模样,心下为之震慑,一时忘了反应,直到羡之复问来:“不知大人可愿?”
其实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罢了,陈延的命是谢无陵给的,谢无陵亲自将羡之叫到跟前,无非是要陈延认主。如今主子来要他这颗暗子了,他纵使千般顾虑,到眼前了也是不得拒绝的,更不要说这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陈延应承下了来,又和羡之说了些场面话,将书页收入囊中,这才告辞离去。
羡之见赵祚仍在后厢待着,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倒不知他是为了谢无陵和赵祚,还是为了自己和陆岐。不过他和陆岐多半也没有以后了,羡之如是想到。
他跟在陈延之后离开了园子,出门前递给了那返来的宦奴一张印了红印的纸笺,见那奴儿消失在了巷弄里,才出了门,见了那仍在柳荫下卖茶的老妪,便走上前去搭话道:“婆婆?”
老妪撑起了腰,凑近了瞧着来人。来人高大,金边冠,锦衣袍,凤首龙姿。老妪看他容貌看得不太清楚,眼睛眯细了些,仔细瞧了瞧,还是没瞧得多清楚,但这声音老妪是熟的,遂用的是如旧熟稔的语气。“小小先生?”
“是我,婆婆近来可好?”羡之听到她的称唤,想起旧时他常跟在谢无陵身后来尝茶,这老妪尊谢无陵一声“谢小先生”,便也爱屋及乌地笑称他一句“小小先生”。
“好。前些日子不是说换新屋,这会儿都迁了,好得很呐。”老妪捂着嘴笑来,又双手给羡之奉茶来。
羡之忙迈了步子,近前接了茶来,一口饮尽了,眉头还是不意外地皱了皱。他和他师父一样,都不太喝的来这涩茶,但总不会驳了老人家的好意。
“如此便好。都搬完了吗?”羡之将茶盏还去,问道。
“完了完了。还有些不值当的,搬不走的就留那儿了,想着日后有时间再回去吧。”老妪说着话,眼里却生着光,像是布满了对来日的憧憬。
“不值当的,还回去做什么?还有那搬不走的有哪些,婆婆且说来,小小先生给您添置就是。”羡之笑来。
老妪连连摇头,指着羡之身后的园子:“哪能不回去啊?这偌大园子,若你搬了,便肯不回来了?他们在那儿活了那么多年,打出生起就在那儿了,日后得了闲,怎会不往那处瞧呢?人啊,越是年岁大了,就越爱那些个老物件儿,放不下的。”老妪说着,便又要给羡之添了一杯,羡之却抬手止了她的动作,又掏了一粒碎银,给老妪。
没想到老妪转眼嗔着羡之,这碎银也不肯收,直将她的道理说来:“再说什么添置啊,你那添置的钱用的还不是小先生的?可不能因为小先生没守着你了,就乱花银子。你们虽是大户人家,但总要存着些银两才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