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叩门。不久,小和尚来开门。
阿弥陀佛。小和尚眉清目秀,嗓音细似女声,兰花小指头胸前合十。
庞不器道:请问小师父,这是什么地方?
小和尚漕着假嗓道:这是冷寺。
冷寺?
正是。
庞不器疑惑半晌,又道:小师父,可否让我进去喝口水?
小和尚将门打开,把庞不器让进去。
庞不器见正堂四扇大门,中有一座佛龛,后面还有个院子,树木葱郁。小和尚领他进入内院,禅房旁边有专门的茶室。庞不器被独自留在茶室中,小和尚去沏茶。马在树下拴着,这时又有一个相貌姣好的小和尚提着一只木桶,到树下饮马。
庞不器扒在窗棱前,与他搭话:多谢小师父,请问,这里的住持在不在呀?
小和尚嗓音纤细好听:我们禅师正在打坐,不见人。请施主喝完茶,速速离开。
庞不器道:好好好,知道了。我是来寻人的,你听没听说过冷馥这个人?
小和尚吃惊地看着他,放下水桶跑到后面去了。
嗳!小师父!
庞不器追了几步,见他跑进一个脚门,脚门外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莫入。
庞不器摘下木牌端详着,正觉得蹊跷,这时,里面有脚步声。庞不器赶紧把木牌挂回原处,退后几步,负手站立,俨然一副官派,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
未几,脚门里走出一个和尚,比刚才那两个岁数稍大些,举止沉稳。庞不器紧着打量他,和尚也紧着打量庞不器。
庞不器心道,这儿的水土真养人,连和尚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标致。
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一句话给庞不器噎半天。
庞不器道:在下无意叨扰,只是想跟禅师打听一个人,这山上有两座坟,有一座是活人坟,想必禅师久居此地,应该知道些事情吧,请问冷馥现在人在何处?庞不器指着门口的木牌道:这俩字是不是他写的?
和尚略有惊悸,但很快平静地点头:字是他写的,但人已经死了。
庞不器大惊失色:怎么死的!
和尚不说话。
庞不器点花着和尚道:快说!此事非同小可,我都担待不起,何况你个小小住持!
和尚淡淡地说:病死的。
什么病?
万念俱灰症。
庞不器愣了。
14、空山
万念俱灰症?
庞不器硬闯:哼!冷馥就在里面对不对?
三个和尚一块儿拦着他。
庞不器大喊:冷馥!我是庞不器!你快出来呀!我知道你就躲在里面,皇上找你呢,快随我回去见皇上!
闹了半日,庞不器一口茶也没喝着,被抬着扔出寺外,也顾不得口渴,一边吵吵一边往院子里扔石头:冷馥,你个王八羔子,装什么死!你以为我稀罕你呢!若不是为了皇上,你死上一千八百遭又与我何干!你再不出来,我拆了你的破庙,看你还往哪藏!
天色已晚,庞不器吵了一通没人理,丢石头也没人管,口干舌燥,人困马乏,才真叫一个万念俱灰。外面终于肃静下来,两个小和尚以为庞不器走了,靠在门上听。突然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
妈呀齐齐齐凤三!?你你你是人是鬼?我喊冷馥怎么把你喊出来了!原来你没死!快快快随我下山去见皇上
两个小和尚惊得目瞪口呆,风神似的奔回禅房。
不多时,寺门敞开。庞不器躲在树丛里瞧。
一个人穿着一袭青色禅袍,头上戴禅帽,走出寺院,正是冷馥。
庞不器心中一悸,看去,冷馥哀毁骨立、沧桑憔悴,仿佛老了十岁,不,二十岁。
冷馥环顾四周,阴阳相隔,声音却异常激动:小三儿!真的是你么?
四下寂静,只有寥寥清风。冷馥望着空荡荡的树林子,终于苦笑一声,知道自己被骗了,提起袍角,转身迈进门槛,大门紧闭。
庞不器一口气跑下山,快马加鞭,回去交差。
庞不器抽得马屁股山响,蹄声凌乱,挺好的青骢当驴骑,一道上,黑咕隆咚,深一脚浅一脚。总兵府门口,四个大纸灯笼高高挑着,打远看见一个人在门口来回踱步。再近一点,才看清那人是徐泛舟。庞不器下马。
徐泛舟大步走过来,灯晕昏黄,他的目光却粲若星辉:你去哪了?
庞不器嗓子早就报废了,说不出话,此刻,他恨不得抱着口井,一头扎进去。
徐泛舟攥住他的手:知道你还没回来,我怎么也睡不着。
庞不器张了张嘴,这时徐泛舟的唇落下来,庞不器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推开,一条马缰绳撂在徐泛舟手里,人却跑了。
第二日,庞不器一大早就在皇上卧房门口趑趄不前,听内侍太监说,皇上昨晚醉酒,半夜起来吐了两次,折腾大半宿,寅时才睡下。两位太医衣不解带。不久,洛昂和杨逊也来了,三个人在门口等待接生似的踱来踱去,一个时辰后,三人又转移到偏厅坐着等。
庞不器在南屏山下听说了不少疯三子的荒唐事,但杨逊口中的疯三子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用杨逊的话说,只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洛昂听得入迷。庞不器则是一味敷衍,见到冷馥之后,才明白世间的种种尘劳缘定,并不关乎聪明糊涂的事。
皇上何尝不是聪颖神慧之人,冷馥又何尝不是智压群臣之辈,为了个疯疯癫癫、不三不四的死人,值得么,都说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