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日不见,两人的身份陡然从融洽变成了对立,但是李意阑看见他时的感觉却还是一样,因为不管是知辛还是许别时,目光都是那样平和坦荡,他让狱卒开了牢门,自己钻了进去。
知辛虽然对他隐瞒了一些事,但因为没有伤害过他,所以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愧疚,他盘腿坐在床铺上,微微仰着头对李意阑笑道:“还愿意和我说话吗?”
李意阑的手脚像是有意识,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想,身体却不自觉靠了过去。
他被知辛问得一愣,心中嘴里一起发苦地点了点头,又怕不说话显得敷衍,便额外补了一声“愿意”。
知辛这才拍了拍身边的床板,示意他过来坐,边拍边说:“那就好,其实我知道你为人大度,不会因此与我断交,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住。”
李意阑“嗯”了一声,等了等没见知辛吭声,就没什么表情地说:“对不住,然后呢?”
知辛没头没脑地说:“然后就等。”
李意阑有点茫然:“等什么?”
知辛笑道:“等你说不怪我,或者大发雷霆。”
李意阑本来十分低沉,见他满脸的若无其事,心情才像是雨后初霁,有了点开怀的架势,他扪心自问地说:“有一点怪你,但也不想冲你发火。”
知辛一听就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眼睛眨了两下,分外诚恳地说:“那我让你骂两句吧,你有郁气就要及时撒出来,闷着对身体害处太多。”
“不骂你,”李意阑立刻驳了回去,“不忍心,也舍不得。”
知辛眼底瞬间泛起了潮意,遇见这人之前,他总觉得自己修行到家,对于喜怒哀乐都能够控制自如,可是唯独只有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影响他的心绪。
他抬了下手,一副“你说了算”的样子:“那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办?”
李意阑难得放肆地抬手用手背碰了下他的侧脸,郑重其事地说:“我想让你离开这里,平安顺遂、长命百岁,你做得到吗?”
知辛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眯了下眼睛和嘴角,像是在忍泪似的倾身抱住了李意阑。
“我做不到,我见过皇上了,他无意为任何人平反,此番我必死无疑,所以长命百岁,送给你了。”
李意阑一瞬间心如刀绞,连劫狱的念头都闪了出来,但随即又想自己反正没几天好活,等等也行。
知辛不知道他心中正在经历生离死别,因为李意阑的身体暖,他就一时抱着没放,良久才煞风景地说:“等行刑那天,你能不能去送一送我?”
李意阑正忙着用披风将他往里裹,温柔地说:“好,到时要请你破个戒,喝一碗京城最烈的水酒。”
知辛闷闷地笑着应了,心说我早就破戒了。
这天李意阑离开天牢之后,到午门去求了一趟晋见,高赓却似乎知道他的来意,推诿着不愿意见他。
李意阑在这拒绝中油然感受到了知辛的绝路,于是之后的几天就跟自己也是个刑犯似的,多半时间都待在知辛的牢房里。
然后他就知道了,许别时的表字也叫知辛,他也确实是慈悲寺的僧人,师父正是知辛大师。慈悲寺也当真丢了本《木非石谈录》。
而自己的性命是午州的孙桥大夫所救,准备引荐给老神医的大夫就是他,只是可惜自己大概要食言了。
李意阑因为也不太热衷于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就也没乐于助人地接他的话,说自己替他引荐就是。
最近日复一日,他的眼力越来越差了,时常傍晚过后就老眼昏花,不太看得清人事物了。
年关将至,因为隐晦地涉及了袁祁莲的旧事,满朝文武和太后都极力恳请在元宵之前了结旧案。
袁宁等一批饶临的钦犯是小年那天押解进京的,因此白骨案主要案犯的问斩时机就被定在了二十五日。
一晃离别在即,二十五这天,李意阑少见地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裳,在寄声和江秋萍等人的随行下去了菜市口,早早就等在了一碗居的门口。
这是囚车过菜市口的必经之地,历来囚犯被押到这里,都能问老板要一碗酒喝了壮胆。而这酒是出了名的烈,八尺的大汉也能一碗放倒,因此才叫一碗居。
知辛被排在第三辆囚车上,也许是百姓们同情他们可怜,又或许是他运气好,走到这里的时候身上都没见着什么秽物。
他从车上下来,虽然手脚上着镣铐,但是脸上带笑,一眼就看见了穿得像新郎官一样的李意阑。
他觉得李意阑穿带色的衣裳也好看,另一边也因为这是最后一面,所以目不转睛地多看了很多很多眼,方才慢慢走到那人面前。
一碗居为了保住招牌,死活只肯给一碗免费的水酒,李意阑只好自己带了一坛,又问老板借了一个空碗,倒满之后和知辛在大庭广众下碰了一杯。
别人和知辛都不知道,这就当是他今生的喜酒了。
知辛仰头一口灌完了,被这名不虚传地烈酒辣得眼泪都差点逼出来,但他胸中却随着汹涌的酒劲,慢慢找回了一点点很久之前崇平城里,那个率性张扬的许别时。
他发酒疯似的将碗随手一抛,然后光天化日之下猛地搂住李意阑,在这人唇上啄了一口,然后不等人回过神来,就转身镣铐叮当地,哈哈大笑着走远了。
“砍头是